第33章

“啊?”那人一惊,慌忙似要爬起,然一动又倒回枕上,“吾怎……浑身无力?”

“吾等昨夜在胡家饮多了酒,宿醉之故,自然不适。”郭偕竭力作镇定,“你今日便好生歇息,一阵吾遣人去省中替你告个假。”

“宿醉……”荀渺揉着太阳穴极力回想,却终究无获,求解的眸光投向窗前:“昨夜出了胡家后,吾便昏沉,诸事皆已记不清,不知可有扰到郭兄……”言语间,眸光落在自己光裸的手臂上,眉头一紧,“我……身上怎有这些擦痕淤青??”拉开被子往里瞧了瞧,脸面倏然涨红。

郭偕自知,那下面,乃是未着寸缕。当下叹了气,抚着额角坐下,忖着如何与他解说。

“你昨夜,一进院便爬上那棵老梨树,坐于枝上与我唱《玉树后|庭花》,教我敲打碗盆与你助兴……”摸摸鼻翼:原他也以为那是梦中之景,直到今早出门,见到老树折断的枝丫与枝头迎风飘展的残碎布条,以及树下不知何处采撷来的残花碎瓣(至现下,他也仍旧想不起此究竟是作何用的……),以及绕井台摆放一圈的锅碗瓢盆……

听他这一说,那人惭愧点头:“这般说,我也才想起昨夜做梦,吾攀着棵老树上爬,孰料树忽倒将我压下……现下才知并非是梦。”顿了顿,面赤声轻:“郭兄可记得,昨夜,我是否坐到了断裂的枝根上?亦或……竹篱尖上?……”

郭偕摇头:“未曾……”言出却蓦然领会到甚么,心思忽动便欲改口,然终究还是良知驱走侥幸,抬眸直面其人:“你先时攀爬的着实是树,而后压倒你的,是我……”看其人木楞,显未会意,但自苦笑了下:“伤到你的,也非篱笆或断枝,而——亦是我!”

荀渺张口瞠目,迷茫之色更甚方才。许久,抬手将被子拉上,蒙住整个头脸,从头至尾,一语未发。

郭偕心下踌躇,静坐一阵,见他依旧没有露脸之意,心中终是打定主意,起身:“你但安心,此事除了你我,并无第三人知晓。虽说昨夜乃是事出意外,酒醉误人,然吾终究有错,因是你有何求,尽可提来,吾自极力达成,以补过失。”见床上那团棉花包仍旧僵卧不动,叹息了声:“你当下不欲见我,我便先行离去,一阵遣小厮前来照料,待你好些再言。”语罢转身离去。

出门才几步,耳内便隐约闻得呜咽之声,颇显沉闷,乃似猫狗教关进缸瓮中发出的绝望呼号一般,竟还招来呼应——吃饱无事的黑狗听音不知教勾起什么伤心事,竟也四脚摊开肚皮贴地,一声一声颇有节奏地应和着主人的哀泣!一时人声狗声,此消彼长、此起彼伏,倒也颇见默契。

彷徨许久,郭偕一咬牙,终是头也不回出了小院,上马沿那熟悉的小径扬长而去。

此后一晃十来日,城南小院并未传来任何消息,倒是郭偕遣去照应的小厮第二日便教赶了回来(所以还能等到第二日,乃因第一日那人全心自怨自艾之外,腿脚亦是软麻,无足下床放狗……),好在小厮回禀,其人身子已无大碍,且郭偕知他这些时日朝出晚归,一切如旧,看去心绪已然平复,只是忖来,眼下还是避开相见为好,因是纵然编纂小报所需的探听纪文,亦令亲信送去。只是天意不随人,即便他二人心照不宣,一心只求免于相见,却总还有无可回避之时。

这日傍晚,郭偕回到家中,却未径直进门,而是绕去自己所居的北院墙外,抬头望了望,心中顿凉:与昨日一般,墙头赫然立着三朵红花!当下不加迟疑,转头离去。

茫无目的策马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市,当日那令他懊悔的一幕又浮起眼前:老娘案前端坐,面前整齐摆着一叠彩笺,三颗骰子,一块素绫。

“此事,为娘是苦口婆心,由开春说到入秋,你却冥顽不灵,处心积虑敷衍推脱。”越说越气恼,珠圆玉润的素手几将木案拍出掌坑来,“既这般,我便懒再与你多言!”转眸看向那叠彩笺,“今日你纵然掷骰子,也定要与我选出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