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眼睛向前看着,默默地用耳朵和心去听着贺定远的啰嗦,他一开始本想喝断贺定远的唠叨。但想到贺定远从广宁开始跟随他这么久,吃的是粗粮的面饼,嚼的是采集来的野菜,喝的是水煮的加盐苜蓿汤,逢年过节偶尔吃顿猪肉,他还指摘过贺定远用手抓排骨啃、最后还抢骨头棒子来吸髓的样子像是恶鬼投胎。这许久许久以来,他还没有让贺定远过上一天好日子,享过一天福。虽然黄石当时只是没有恶意的开开玩笑,但现在回想起来不禁内心有愧,也就不忍心打断贺定远的倾诉了。
“……属下身为武将,今日不知明日事。再说过了初一还有十五,属下的孩儿还请大人多加照看。”贺定远咬了咬牙,哑着嗓子说出黄石严令禁止的东西:“真到了那一天,属下恳请大人屈尊收属下的孩儿为义子,成家以后再认祖归宗好了。还请大人把他培养成堂堂的武将,不要让他落了我贺家祖先的门风。”
黄石只是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受到了鼓励的贺定远觉得这已经是默许了:“若是个女孩儿,恳请大人收为义女,再为属下挑个得力的女婿入赘,让她们母女有所养……若是、若是夭了……那也为属下过继一个,只要不断了香火就好。”
这话怎么越听越想交待后事啊?黄石觉得今天贺定远真是有些婆婆妈妈的,难怪说女人如水、男人似土,婚姻不仅仅是肉体问题,就是灵魂也会开始交融,现在贺定远心里有是所牵挂了。
今天贺定远也感觉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不知不觉地就把一直藏在心中深处的隐忧都倒了出来,但话已经说开了,他见黄石默不所声就低声叫了声:“大人。”跟着又紧逼了仍然沉默的黄石一步,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大人可是允了属下了?”
此时黄石眼前正闪过认识贺定远以来的一幕幕:广宁一个桀骜不驯的普通小兵,在远征辽东的时候仗义来投,一路上勇猛作战,被孔有德偷袭的那夜奋然挥抢挡在自己身前,旅顺战役斩将夺旗……
这些画面让黄石脱口而出:“贺兄弟你一直做的很好,非常好,我确实亏欠你良多。”他几乎就要答应贺定远的请求了,但一股神秘的恐惧突然出现了,让无神论者黄石改口说:“不过这个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自己去把你的儿女抚养大。”
这话才一出口,黄石就莫名地感到心头一松,贺定远刚才那番话给他胸中加上的隐隐担忧一下子就像是被海风吹散了一样,黄石快活地出了一口气,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变得非常轻快,讲出的话也如同一段预言:“贺兄弟,你一定能亲手光大祖宗的门楣,让你的家门充满荣耀,并造福子孙,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段话的语气和用词让黄石自己也呆了一下,这勾起了他隐藏在心底的一段回忆,四年前在广宁城也有人用算命师一样的确凿口吻对黄石预言过他的命运,那个算命的家伙描述了黄石的飞黄腾达后也用“我对此深信不疑”作结尾——如果预言会实现的话,贺兄弟,这就是我黄石许给你的。
金州堡终于在望了。
年轻已经是东江军的特色了,眼前又是两个年纪轻轻的东江军官单膝跪拜在黄石面前,恭恭敬敬地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的仰慕和崇拜:
“卑职李乘风,东江守备加督司衔领金州堡,参见黄大人。”这个金州守将看上去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卑职章肥猫,东江督司加游击衔管选锋营,参见黄大人。”选锋营的这位主官五短身材,壮则壮矣,可是一点都不肥。
选锋营已经试图给南关解围了,黄石发现从金州堡到南关的路比他本来想象的稍微长一点儿,该死的明朝地图太不精确了。两者大约有二十四、五里的路,但中间横着四千左右的后金军队,其中战兵近半。
“建奴营盘如何?”
“回黄大人话,我金州一直卡住了建奴的道路,没有辎重过去,所以只有一些简易的营帐,没有坚固的营垒和壕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