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难得出门, 来得又是这种人流复杂的客栈,即便在夜幕的掩盖下,她仍有几分局促。
我给她倒了杯红糖水, 看她不知道说什么,主动问道:“廖丁和戈尔代怎么样?”
她眼中有几分幽怨:“我以为你会先问贝勒爷。”
我是不能理解这种思路。谁会希望别的女人关心自己的男人?
况且在我看来, 十四的‘深情’多半是演的。他对我怎样, 我是最清楚的, 根本不至于要死要活要发疯。而他现在被皇上如此宠爱,某种程度上,算得益于‘重情重义’。
据说几年前, 皇上怒斥八阿哥企图谋害太子,满屋子忠臣孝子无人敢驳,只有十四跪奏愿为八哥担保。当时皇上雷霆震怒, 拔剑要砍他, 事后冷静下来却三番五次称赞他心直口快、重情重义。
他没能护住我, 丢了面子, 总要在别的方面找回点尊严。演一演,至少能收获口碑。
我不想再听她描述十四在家是怎么演的, 蹙眉道:“这都快一个月了, 贝勒爷的伤寒应该痊愈了。就算还有点小尾巴,有福晋和你们照料, 想来不会多难过。但我出事那天,只有廖丁和戈尔代陪着,我被劫持时就已不见他二人踪影,这些日子一直非常担心。”
她摇摇头道:“那些人是冲你来的,并未伤害他二人性命,可贝勒爷一人罚了他们八十军棍,现在都只剩一口气吊着,就算好了也与废人无异。”
“什么?!”我惊得脑仁发懵,嗡嗡直响。
廖丁且不提,戈尔代一家三代都是十四的包衣奴才,他母亲还是十四的乳娘之一,十四怎么忍心!
“连苏和泰也受了牵连。他受上峰命令去天津接人却没有提前向贝勒爷告假,被责打四十军棍,三个月内也下不了床。”
我双手抱头,内心一片凄惶。
从撞柱而亡的受辱妇女,到山里发现的无名尸骨,再到贝勒府这三个少年……一连串的死亡血腥,就发生在喜庆热闹的正月,就发生在我以为祥和平静的北京,就发生在与我息息相关的群体中。
争斗从来免不了牺牲,而我在这场削骨剃肉的海啸中转了一圈,居然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这不是幸运,是制造风浪的人,让风浪避开了我。
“跟我回去吧,你看外面多危险,回家才是最安全的。”侧福晋殷殷看着我。
我站起来,客气地回道:“我会再去的,但不是现在。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些日子我过得很不好,身子也很虚,要恢复些时日。我应该能在七天后登门,请麻烦告知赵嬷嬷帮我提前打包好行李。我只带走金毛和我自己的东西。”
她跟着站起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哀求般看着我:“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是我来,而不是贝勒爷吗?但凡他能下床,一定会亲自来接你。自你出事,他就住在缈琴院,发现无名尸骨那天,他抱着你那黄毛狗哭了一整夜。昨日你回来的消息传遍京城,当初劝他给你挖坟立碑的绍兴师爷吓得连夜跑路了。”
我为她着急迫切的样子感到荒谬,“侧福晋,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真的愿意多一个人分享你丈夫的爱吗?”
她面色一沉,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愠怒,“我嫁他的时候他才十四,至今已经十三年。若论了解,可能连福晋也比不上我,更别提你。我们相处十几年,早已不是少年夫妻,更像亲人。看他这样自苦,我只有心疼。你若回去,我对你只有感恩戴德。你若不回,我却要为他讨一个公道,他何处对你不住?”
这个反应还真是震惊我的三观。
这是老婆还是妈?
见我发怔,她缓了缓语气,苦口婆心道:“贝勒爷身份贵重,才情样貌卓尔不群,人品也是极好的,京中无数贵女对他趋之若鹜,他出宫建府这么多年,院里也才五人而已。就算你心里有人,难道那人比他还好?你既无出身,又被歹徒劫持这么久,在外人眼里早无清白可言,旁人还敢娶你吗?便是娶回家,时间久了总要翻旧账的。反正你早已熟悉贝勒府,贝勒爷对你一往情深,福晋也待你不错,还不如回来。回来吧,为你立坟那天,连弘明都掉眼泪了。我们早把你当一家人了。”
我:……
我相信人生来都有独占欲,哪怕柔弱如年小姐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