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傅自然是好人,”褚景深摆了摆手,示意陈良收拾棋局,接着说,“否则,你因何要把方沅送去她身边。”
晁仁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微微抬头,略带几分愕然地看向皇帝。
“许太傅武功高,又重情义,知道是你和方沅派的刺客,也还把方沅当作朋友。她会保护好方沅——你是这么笃定的吧?”褚景深一边说着,一边发笑,仔细端详着晁仁神情的变化,“晁相,你也知道顾此声要发疯了,还知道朕的‘空城计’,根本骗不过他。”
“朕可没忘,晁家与顾家,都是前朝降臣。”
晁仁正目对向褚景深的双眸,心下一片寒凉,他顿了顿,颤声问:“......陛下这是不信臣?”
褚景深未置可否地冷笑着,继续问:“华都如此危险,晁相却只让方沅外逃。怎么,是想给朕陪葬吗?”
晁仁缄默良久,喉口又是一阵压不住的腥甜。
他闷咳了几声,记起女儿新婚当夜,那抹瘦影悄无声息地到他跟前,默默地一拜,再起身,晁仁见到了新郎那张俊逸无匹的脸。
顾此声沉默寡言,连他女儿也怨愤不休,但晁仁每看着他,却都只觉得心中愧疚。
他这一生阅人无数,顾此声并不高明的演技当然瞒不过他。单是那双锋锐难藏的眼眸,他便能从中看出少年人胸中难填的仇恨。
晁仁忠于大皖,这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因为大皖的皇帝予他重任,让他看到了盛世的希望。但他同样理解顾家人的愤恨,同样知道他们无数次擦枪,枪尖冰冷的锋芒便如他们永远不能休止的杀心与怨恨。
晁仁掩面痛咳,一朵血花在他掌心绽开。
褚景深皱眉道:“朕为晁相,召太医过来罢。”
晁仁摇摇头,答非所问:“老臣......是来为顾此声陪葬的。”
他已教出一个方沅,也看到了英才辈出的大皖。
顾此声胜,他便殉他的大皖,等到玄玉岛的军队归来,等那位威名远扬的许太傅一枪挑落叛贼,扶持太子登基,这天下还是大皖。
顾此声败,他便殓葬尸骨,再殉他的前朝,殉顾此声难消的仇恨。
褚景深望着他,两人无言,依稀听见佛殿中传来的木鱼声,遥远而冷清。
“那是皇后在替朕与太子赎罪。”褚景深低首,轻笑出声,“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佛家的信徒,可真是虔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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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渐渐入了夜,辽阔的夜幕如无望之人的眸,沉甸甸的冷漠,却无一丝寒意。
许一盏脱了白甲,一身红衣,坐在岸边与盛宴一起校对物资。
盛宴的神色十足阴沉,攥着案卷的手也止不住发颤。他已跑完附近几座城,都没有余粮,紧急征调得再向华都请旨,还会惊动军心,实在是下下之策。
许一盏则翻看着账簿,平心静气地问:“只缺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