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怪的是,一点都不残忍。
顾怀是懂卢何的,从他当初第一次听到关于卢何的故事时,就知道这个年轻时性子烈得能追着张怀仁骂的老臣,此生最在意的其实便是士人的气节。
这种气节是什么?不是缺心眼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也不是顽固的满嘴仁义道德却背地里蝇营狗苟,而是读过了书,知道了道理,在黑暗里点起烛火,就应该帮更多人把烛火点起来,而不是去吹灭了其他人的光芒,还沾沾自喜。
从朝堂上刚烈如火,到回乡后教书育人,其实卢何这一辈子除了在幕府这几年的兢兢业业,以及一个“大儒”的名头,能记在史书上的东西或许根本没多少,或许很多年后也只会有只言片语比如“卢何,少聪颖,后入仕,官至礼部尚书,因病请辞”来描写他的一生。
他甚至都没有杨溥那种做实事之余爱贪点的爱好。
有理想,但是做不到,有准则,却只能约束自己,这样无疑是很痛苦的--大概卢何这些年都很痛苦,在朝堂上看灵帝昏庸百官闲混时痛苦,回乡后关门教书眼看世间纷乱却无力改变时痛苦,临到老了发现读过的书学会的道理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时会更痛苦。
如果不是顾怀入河北,如果不是幕府缺一个统筹者,大概卢何在闭眼前都不会获得一丝心安。
而现在,顾怀,这个他的学生,在他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给了他一个选择。
尽管他很明白,这一走或许就很难再活着回来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必须去,如今在魏国能承担起这个责任的,除了他,大概就是南边内阁里的首辅杨溥,但杨溥需要看顾南方,无法脱身,所以无论怎么想,都是他,最合适。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卢何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动了动,然后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