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月的指尖摩挲着裙摆,这不像礼服,更像套着绸缎的刑具,裙摆内衬的鲸骨裙撑像个精巧的牢笼,足以把她的腿部支架与疤痕都锁进绸缎褶皱里,每根钢条都在提醒,要站直,微笑,做最完美的花瓶。
当她扶着佣人的手站立时,从外表看起来与正常人别无二致,即使身负残疾也不会让辛家的姓氏蒙羞。
佣人们纷纷露出笑容,称赞她的气质与容貌。
化妆师用毛刷蘸粉填补她眼下的青灰,腮红晕染出的血色沿着颧骨攀升,像给橱窗人偶注射了人造生气,“这样看起来气色就好多了,陈小姐看看这个口红颜色喜欢吗,不如就用这款?”
陈望月盯着镜中被逐渐鲜活艳丽起来的脸,大概是她有段时间没有化过妆,竟觉得里面的人有些陌生。
佣人一左一右架着她塞进加长轿车后座,车上辛重云和辛檀都已换好全套礼服,辛檀无名指上的戒指在他脸上晃过一道光斑,视线扫过她裸露的肩颈时微微蹙眉,助理立即会意,呈上羊绒披肩。
陈望月往后缩了缩,“暖气开得够大了,我也没那么怕冷。”
助理依然纹丝不动地举着披肩,辛檀身边待得久的人都有他一贯的风范,眉眼再怎么恭敬,目的达到前都寸步不让。
最后还是辛重云开口,他不赞同道,“小月,你要让人家难做吗?”
这个侄女最近和继子闹得不愉快,辛重云都看在眼里,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女孩子家偶尔的小脾气也不过情趣,一时半会儿想不开又如何,她现在衣食住行哪样不是辛家供养,要真没了辛家小姐的名头,往日捧她的好友都会翻脸无情,从前唾手可得的珠宝高定也再与她无缘。
辛重云不信她受得了从云端落到尘土的落差,到那时候,只有陈望月爬过来求他不要放弃她的份。
他花大价钱把她养出几分上城区淑女的样子,就是为了让她离不开辛家,乖乖做讨辛檀欢心的洋娃娃。
陈望月还是没动作,辛重云接过那件披肩,眼神已有了警告,面上仍是和风细雨地笑,拉住陈望月胳膊披上,又轻拍她肩头,“小月,这是你第一次出席王室的舞会,礼仪兰夫人都教过你,少说话,多笑,当好你哥哥的舞伴,明白吗?”
“我不明白,叔叔,”她望着沿途挡风玻璃上飞掠的雪杉,忽而笑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换个腿脚方便的人给哥哥当舞伴不好吗?”
“又说什么胡话?”辛重云的白手套拍在车载吧台上,他转向辛檀时又换上那种拍卖师介绍瑕疵品的语气,“小檀,别跟你妹妹一般见识,她也不容易。”
车窗玻璃映出他蹙起的眉峰,“她孤零零从伊丹过来,别的亲人都不在身边,最近又受了这么多罪……”
辛檀眼睛都没抬,“不会。”
陈望月心里冷笑一声,继续看窗外变换的景色。
远处钟楼传来《天佑卡纳》的前奏,温莎宫的铸铁雕花大门正在暮色中缓缓开启。
司机打开车门,辛檀的手掌扣在陈望月臂弯,不容拒绝地扶她下车,陈望月没有非得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给人看笑话的癖好,干脆就把他当拐杖。
红蓝制服的侍从官拉开门扉,侍从长敲响镀金节杖,躬身迎接女王的客人进场。
暖气裹着弦乐涌来,几个世纪前的石膏浮雕从门廊延伸至宴会厅,侍者端着银托盘穿梭,穹顶壁画里的天使在微笑。
威士忌在高脚杯里显出琥珀般的光泽,空气中混合着香水、脂粉与酒饮的香气,不远处贵妇们用羽毛扇掩着嘴议论,“今年庆典的安保力度是历年最大,我听说增设了两队禁卫军,连舞伴都要提前登记血型……”
新年庆典是卡纳王室百年来的传统,行程为期一天一夜。
因为年前光明港游轮绑架案的影响,王室卫队把安检规格提到了战争级别。
陈望月不知为何有想笑的冲动。
大人物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胜过一切,却不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的性命而对走投无路的人们高抬贵手。
这次的舞会本该在新年当天举行,但被绑架案打断了进程,才推迟到今天。
受邀的宾客除了子爵以上的贵族成员,都是上城区的老牌高官名流之后,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社会关系网络复杂而紧密,对外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即使是像蒋家这样发展迅猛的新贵,也只是在旗下公司成功研发出EUV光刻机那年拿到过一次邀请函。
不过蒋愿说她也懒得过来,距离环冬会不到一个礼拜,她在歌诺做最后的特训。
面前有人端着香槟走来。
“小檀,辛董。”那位前段时间在光明港案新闻发布会上眼含热泪向民众道歉的安全部长,此时看起来精神勃发,不复鞠躬道歉时的憔悴,“这位就是望月吧,和初颐说的一样有气质,辛董仪表堂堂,侄女也随你。”
邵初颐会说她好话就见鬼了。
“谢谢邵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