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觉得,理应在这件事上慎重,亦或者定下数额,规定每户能借多少,避免掏空府库。”
免费借粮给百姓开垦荒地,这是历朝历代少有的政策,通常存在于朝廷开创之初,正值百废待兴之际。
例如汉初、唐初和后来的明初都是如此操作,不仅免费借粮,还借出农具甚至耕牛。
这是恢复生产最快的办法和政策,虽然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统治者都将百姓视作“人”。
有的朝廷开国之初不仅不借粮给百姓开荒,还要想方设法从百姓手中拿取粮食。
如刘继隆这种,大规模的免费借出粮食、农具和耕牛,甚至还派地方衙门出钱出粮,让百姓出力来为百姓自己修缮屋舍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面对崔恕的这番话,刘继隆也颔首先认可,接着才提出意见。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三川之地自朝廷与南蛮开战后,百姓便过得尤为疾苦,许多土地抛荒严重,复垦并不困难。”
“借粮之事,可令三川各州县衙门派出官吏,与百姓圈定开垦土地,视土地情况来定下借粮多少,多久偿还。”
对于已经开垦过而抛荒的土地,这种土地的复垦并不困难,只需要耗费几个月的心力,把杂草解决,重新松土就能恢复生产。
相比较直接开垦野地还需要等三年才能达到普通耕地的产量来说,复垦荒地,无疑省下了太多时间。
“汉王英明……”
崔恕适当拍了拍马屁,刘继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道:
“若以三川旧籍来算,都护府治下人口近四百六十万口,耕地三千七百余万亩。”
“如今降低了税率,但三川土地比陇右更为高产,亩产二三百斤实属常态,所征收的田赋也绝不会少。”
“此并不足以高兴,且需记住是天下动荡,无奈盘剥之举。”
“若是能保障太平,实不该收取如此高的赋税。”
三成五的税率,确实能将百姓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架不住货比货。
此刻的大唐明面税率在一成半,收到百姓头上却在四成多,甚至少数地方能达到五成。
陇右三成五的税率,虽说负担也足够重,但比起大唐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思绪间,刘继隆带着崔恕往狄道城赶去,但他今日并不着急前往衙门,而是在各坊转了转。
不少人认出了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只是躬身作揖。
对此,刘继隆心知肚明,情绪略微低沉起来。
近一年的战事,不少父母失去了孩子,不少妻子失去了丈夫。
打仗确实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但于刘继隆而言,他更清楚不打仗的后果是什么。
他若是软弱了,那这天下便会陷入历史的循环。
五代的乱象仍将出现,那是人吃人的乱象,比之现在更为混乱。
提前结束这样的局面,才是对百姓最大的负责。
用几年的战乱,换二百三百年的太平,用几万人的性命换几百上千万人的性命,这是刘继隆该做的事情。
“回去吧。”
刘继隆开口提醒,随后带着崔恕返回了都护府衙门。
在他面对陇右百姓那复杂情绪的同时,距离他千里之外的李漼却因为黠戛斯的助兵,加上王仙芝与庞勋被平定的消息而飘飘然了起来。
咸宁宫内,数百伶人乐师正在表演,靡靡之音远传甚广。
南衙的徐商、路岩、于琮及北司的亓元实、齐元简、西门季玄和杨玄阶等七人分坐殿上,各有心思。
比较他们,李漼却真真切切的在享受眼前。
不仅面前的伶人表演出众,他身旁也有几名宫女在尽力服侍他。
此情此景,令于琮忍不住作揖道:“陛下,国库实无财,而今九万大军齐聚西境,恐怕仍需钱帛犒赏,方能使其奋勇杀敌。”
“臣斗胆,敢问陛下内帑之中可有结余?”
于琮的话音落下,金台上的李漼便皱紧了眉头,接着又舒缓开来,用平静的语气道:“内帑实无结余。”
他的话,算是堵死了于琮想要从内帑拿钱的想法,而他的举动也让于琮无奈叹气。
“唱的好,赏万钱!”
“谢陛下……”
前脚说内帑无结余,后脚又舍得赏钱给伶人,李漼的举动不只是于琮看不懂,而是众人都看不懂。
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做的有些过分,李漼看向群臣道:
“朕听闻康承训已经率军渡过了淮河,在寿州与濠州布兵,是否?”
“回陛下……”徐商主动作揖开口道:
“南衙也是昨日收到的消息,康使君想让诸镇兵马适应下淮南的气候,避免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李漼听到康承训不准备立马动兵,不免皱了皱眉道:
“朕亦听闻动兵最好在春秋两季,如今已然是三月,若是再不尽早动兵,待到入夏,岂不是又要耽误?”
“陛下,康使君也是为了稳妥……”
徐商不免为康承训解释起来,但李漼却不管。
此前康承训包围两年多才讨平庞勋,这就已经让他十分不满了。
如今康承训又迟缓不前,好似要把战事拖到入秋去。
李漼现在根本等不了,只想尽快解决三大寇之一的黄巢,然后集中力量,讨平刘继隆。
“淮南道如今有官军不下六万,闹到还讨不平一个区区草寇?”
“传朕旨意,令刘瞻、康承训速速出兵,朕要在入秋前看到黄巢的首级!”
“这、陛下……”徐商想要劝阻,但却被李漼黑下来的脸色给堵住了嘴巴。
“臣、领旨……”
无奈之下,徐商只能答应下来,而路岩也趁机开口道:
“陛下,三川传来捷报,叛军几次试图渡江,皆被高千里率兵击退。”
“南蛮酋龙举兵十万攻黎州而不入,无奈败走。”
“高千里奏表,刘继隆不得志而率骑兵北上,请朝廷提防叛军突袭。”
“此外,高千里奏表九月出兵收复三川腹地,以此将功补过。”
相比较康承训和刘瞻的消息,高骈的消息无疑更为让人高兴,哪怕其中没有提及斩获,但结果总是喜人的。
李漼满意颔首,虽然对高骈此前丢失三川腹地不太高兴,但既然他能守住现有的州县,还能策划反攻,那便表明他态度没有任何问题。
于李漼而言,他担心的始终是阳奉阴违的那些官员,毕竟刘继隆几乎割据西境,若是再有人出头割据,那天下必然乱象一片。
想到这里,李漼便继续催促道:“传令给刘瞻与康承训,速速动兵讨賊!”
“臣领旨。”徐商无奈,只能二度应下,但紧接着他又提道:
“陛下,此前康使君讨平庞勋,朝廷尚未犒赏三军。”
“如此,即便康使君愿意出兵杀賊,诸镇官兵恐怕也不愿意出兵。”
“臣斗胆,请陛下发出犒赏,以助三军士气。”
徐商不提还好,提出后,于琮连忙起身作揖:“陛下,国库已无实财。”
眼见二人如此,李漼心里不免有些气愤,但他也知道想跑诸镇出力,钱粮犒赏少不了,所以在片刻的犹豫过后,还是咬牙道:
“宫中尚有数千锦缎,万匹绢帛,若能变卖,尽数取去吧。”
“陛下圣明……”
徐商与于琮恭敬行礼,十分高兴。
由于三川腹地被刘继隆攻占,锦缎价格骤涨,数千匹锦缎,足够卖出数万贯了。
这笔钱用来激励三军出兵,应该是够了。
待到讨平黄巢,夏粮也差不多收上来了,朝廷又有数百万钱粮,足够在偿还部分积欠的同时,犒军结束中原战事。
至于中原战事结束后应该如何,那就得看黠戛斯和朝廷联手能将刘继隆逼到何种地步了。
“退下吧……”
“臣等告退。”
李漼沉声开口,显然对徐商二人逼自己取内帑钱粮的举动很不满。
二人也心知肚明,躬身作揖后,便先后退出了咸宁宫。
在二人离开后不久,多份催战的旨意便由快马送往了淮南道。
除此之外,宫中流出的锦缎绢帛,也很快被长安城内的世家名门抢购一空。
这些锦缎绢帛变卖得来的钱财,基本都被运往了淮南道,而淮南道也成了天下瞩目之地。
身处漩涡中心的黄巢,此刻却不是在想如何与官军交战,而是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
蕲州衙门内,当饭菜酒肉先后上桌,衙门内便响起了口水吞咽的声音。
主位上,身着黄袍的黄巢扫视堂内,但见堂内众将穿着五花八门,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鸟窝一般,根本没有几个得体的将领。
单从堂内情况来看,黄巢便清楚了己方与官军的实力,而眼下他即将率军渡江,若是被人所拖累,他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他必须寻求出路。
不过他不可能直接放弃一批人,所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诸位应该都清楚,朝廷已经派兵南下,号称布兵十万来讨击我们。”
“这些日子,某思前想后,最决定先率兵马渡江南下,占据江南诸州县,然后再北上与官军决战,夺下淮南。”
“届时我军便可四面出击,横扫河淮及岭南,与汉王东西呼应,覆灭这该死的朝廷。”
“好好!!”
面对黄巢的这番话,不少投靠而来的草寇根本听不懂,但当他们听到了汉王刘继隆的消息时,纷纷选择了叫好。
这倒不是他们多么崇拜刘继隆,而是他们都在扯刘继隆的大旗,以此来保护自己。
只是对此,黄巢眼底闪过些许变化,默默记下那些叫好的人,然后开始点名道:
“何荃、赵普郎、王……”
那些叫好的人都被点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修边幅的将领也被点到。
随着黄巢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而黄巢也趁机说道:
“江南是朝廷的钱袋子,某率军南下后,朝廷必然会选择分兵进攻此地,同时围剿南下的义军。”
“刚才点到姓名的,均率军留守此处,方便我军南下进攻不利后,回撤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