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偏斜的阳光将车马的影子拉得很长,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载着他们的期盼,驶向即将展开的新旅程。
***
离开县衙的喧嚣,马车辘辘,载着几人来到老君观苍翠的山脚下。
秦乐留下照看马车,陈行宁则自然而然地一手提着香火,一手牵起林暖的手,两人沿着那条被岁月和脚步磨得光滑的石阶,拾级而上。
因为秋老虎的威力,午后的山林蒸腾着一种沉闷的暖意,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上山下山的香客寥寥无几。
这个时节还执着于攀登山路、向老君祈福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家中遭了难,譬如缠绵病榻、药石罔效,走投无路前来祈求神灵庇佑的苦命人;另一种,便是如陈行宁和林暖这般,带着几分闲情逸致,专程来拜访山中友人的访客。
石阶在茂密的林木间蜿蜒向上,两侧是大片落叶的树木,但那枫树和槭树,叶尖已悄然染上一抹惊心动魄的红或黄,这是这个季节里灵动的朱砂笔绘出的美丽画卷。
林暖深深吸了一口气,身边只有沉稳可靠的陈行宁,她紧绷的心弦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愉悦感充盈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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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蜿蜒山径、苍翠远山、缭绕云雾的景象,如此鲜活地印证着她记忆中那些绝美的诗句。
心绪所至,杜牧那首脍炙人口的《山行》便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悠然情致,从唇齿间流淌出来: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清越的嗓音在山林间轻轻回荡,与风声、叶声交织。
陈行宁闻声侧目,眼中瞬间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喜光芒。他从不曾小看过林暖的聪慧,但此刻亲耳听到她吟诵出如此意境深远、韵味悠长的诗句,那份震撼与欣赏还是如清泉般汩汩涌出,瞬间盈满了心田。
他的阿暖,像一块不断被雕琢的美玉,总是在不经意间绽放出更璀璨的光华。她从未停止学习和汲取,变得越来越好,这份沉静向学的姿态,让他心折不已。
那么自己呢?陈行宁心头一热,一股昂扬的斗志悄然升起。他不能落后,他必须更加努力,才能追赶上阿暖的脚步,才能始终站在与她比肩的位置。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那只微凉柔软的手,指尖传递着鼓励与珍视。
“阿暖,”他声音低沉,带着由衷的赞叹,“这首诗……意境真是极好!既贴切眼前景致,又蕴含无限生机。我……”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坦诚的自愧,“不及阿暖。”
林暖被他突如其来的夸赞和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方才沉浸诗境的心神猛地被拉回现实。
“啊?”她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颊悄然飞上一抹红晕,眼神略显慌乱地移开,“……额……哈哈……好吗?”
她努力回忆着,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掩饰,“这诗……我好像……是在哪本杂记里偶然看到过的?一时觉得应景就念出来了……”
“定是江南的书卷吧?”陈行宁立刻接过话头,语气笃定,仿佛比林暖本人更清楚这诗的来历,“江南的藏书与咱们北地的藏书大不相同。”他目光投向山道尽头被云雾半遮的道观飞檐,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向往,“也不知何时能有幸,跟着阿暖一起下江南,去见识见识那等风流蕴藉之地。”
林暖心想哪有啊,反正越州多的是吃不饱的老百姓。她侧首对他展颜一笑,山间的光影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总会有机会的,行宁。”
两人相视而笑,方才吟诗带来的小小波澜化作心照不宣的暖意,继续牵着手,沿着石阶说说笑笑向上行去。山风似乎也识趣地温柔起来。
终于踏上老君观前平整的广场,古朴的道观静静矗立,香炉里飘散着淡淡的檀香。
这是林暖第二次踏足此地,距离上次匆匆一瞥,已是一年有余。
观前空地上,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娃娃,小家伙身上套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灰色小号道袍,衣袖和袍角都拖曳着,像裹在一团柔软的云里。
他正蹲在巨大的石制香炉旁,用胖乎乎的小手指好奇地拨弄着地上散落的香灰,小脸上满是专注。
小家伙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猛地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到拾级而上的两人,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弹了起来。
宽大的道袍绊了他一下,他踉跄半步,又努力站稳,然后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朝着观内跑去,一边跑,一边用奶声奶气、口齿还不太清晰的童音奋力喊着:
“四父(师父)……四兄(师兄)……有客人……有客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