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刃削铁如泥。”他抬眼时,殿外惊起寒鸦聒噪,“望殿下不嫌粗陋。”
发间铜片在穿堂风中铮鸣,恍若北境永不冻结的冰河。
大夏与靺鞨毕竟风俗不同,没有第一次见面就要送人匕首这类凶器的习惯。可别人诚心送了景子璎也不好当众回绝,只好起身收下边道谢边呵呵道“不会、不会…挺好、挺好。”心里盘算着找景帝讨要件什么宝贝回礼。
这一小插曲影响不到这盛大宫宴。
夜色初降时,九重宫阙次第亮起流萤般的琉璃灯,蟠龙柱间游弋着檀香与酒气织就的薄烟。
编钟破开喧嚣,披帛宫娥踏着云板碎步涌出,素手挽出千重月华,臂间金铃震颤如春溪碎冰。琵琶裂帛一声,满殿烛火齐齐摇曳,留仙裙的领舞自天青纱幕后旋出,裙摆缀着的珍珠流苏竟似未沾地,恍若踏着昆仑雪雾飘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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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箫渐转激越,那女子反抱琵琶作胡旋,裙裾翻涌间露出缀满银铃的朱红绣鞋。舞姬们倏然散作北斗阵,领舞的广袖掠过高悬的鸾凤灯,袖中竟飞出万千金箔,映着殿角铜雀口中吐出的龙涎香雾,恍如下了场鎏金的雨。
十二舞姬各个身材窈窕,领舞女子更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她生得眉是新月出云,眼若桃花沁雨,眼尾用朱砂勾出三寸飞红,鼻尖凝着昆仑巅头一捧春雪,唇间丹蔻似衔着将坠未坠的石榴汁。金箔贴就的蝴蝶自堕马髻滑向耳际,垂珠步摇撞碎了满殿烛光,将那张脸映得愈发清艳如淬火刀锋。
此情此景,酒不醉人、人自醉。烛影摇曳、酒色微醺,谁不为这倾国佳人魂牵梦萦。
景帝指尖叩着嵌玉金樽,目光掠过阶下百张浮着谄笑的面孔,不时落在那挺拔的身影上。
那眼波酿成陈年梅酒,醉意从凝视的裂缝里汩汩渗出,却没看那绝色丽人,而是无一例外的都奔洒在同一个方向。
景子璎却刻意忽略了那炙热目光,自顾自的吃喝边回忆自己是否见过这靺鞨王子。
直到酒宴结束他也没回忆起零星半点。太子景子瑜去送靺鞨王子和使节,景子璎喝得不多却也有三分醉意,踉跄起身准备离宫回府。
“英王殿下留步。”林宝公公唤住他。
“林公公,何事?”
“陛下请您去太和殿。”
这几年林宝公公有了些年纪,虽不至于年迈体弱却也鲜少外派留在景烨身边伺候。景子璎记他当年救命恩情,又忌惮他是景帝心腹最能体察圣意,每每见面对其总是和善乖巧甚至带些讨好的意思。此刻搀着林公公,慢慢行于回廊之上,远远望去像极了关系亲密的爷孙。
“我听全福说公公近来天转总是膝盖酸痛,子璎从梧州带了些上好的杜仲、牛膝、防风、当归,今日匆忙赴宴没有带上,明日有劳您派人去取一下,都是祛风化湿、理气止痛的。”
“小福子!就你多嘴!”林宝瞥了眼他那干儿子“老奴贱命怎好劳烦王爷挂记。”
“林公公从小看我长大,金川时又将子璎从那柳林手里救下,要不是您老只怕……”他似想起当日情景一时眼热愁苦垂眸。
林公公听他提起柳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柳家也不知祖上冒出哪一股青烟竟然备受陛下器重。几年中那柳林率兵拿下沙河几部,明明是景帝里应外合筹划多年,军中的秦家军本就骁勇善战,是个人但凡好好指挥就能打赢。可那柳林居功自傲只觉得自己是战神转世、功抵千秋。他本就看不上阉人,每每面圣恨不得学那李太白号力士脱靴,对从旁伺候的几位内侍言语轻慢、态度狂妄。
私下更是讥讽其“生而为男、死后不全;不必横死,已无全尸。”还说什么“祖父跟着太祖打江山的时候这帮没根的阉狗还在刷马桶呢。”
……如此种种林公公听到不下十次,可想那柳林往日里多么目中无人、口无遮拦,满嘴喷粪哪有一点将门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