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烨的指尖扫过蓝花楹皲裂的树皮,细雪似的花瓣落在肩头。淡紫色的枝桠间曾卡着顾汐悦与他一同放飞的纸鸢,金鱼尾巴被风撕成碎片时,她踮脚去够,却被枝头那串花落了满头,鹅黄裙裾带着花香扫过他耳尖,是再也寻不到的甜香。
“烨哥儿接住呀!”几十年前的清音穿透琉璃花窗。他仰头望着水榭檐角,恍惚又见顾汐悦趴在美人靠上晃着绣鞋,往他怀里抛还温热的栗子酥。青瓷鱼缸里红鲤搅碎漫天星子,她教他用柳枝在青苔上写“烨”字,末笔总被他故意拖长,洇湿她杏子红的绡纱手帕。
最鲜活的光影藏在佛堂经幡后。顾汐悦总把抄经用的澄心堂纸折成小兔,趁太后闭目捻珠时塞进他袖笼。腊八粥的甜香漫过鎏金博山炉,她偷偷将桂圆核埋进香灰,说是来年要与他比谁种的树高。此刻景烨蹲在泛白的蒲团边,果然摸到凹凸的刻痕——两道歪斜的横线标记着他们十岁那年的身高,她的朱砂印子早已褪成窗棂漏进的残阳。
西墙边的苏绣山水已褪成烟青色,孔雀蓝的缎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纹。他记得自己曾躲在屏风后偷看悦儿姐姐梳妆,犀角梳划过鸦鬓时带起细碎的珠光,菱花镜里浮动的侧影比任何宫妃都要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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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时候开始的吗?他觉得顾汐悦这样的女子只有世间最盖世的英雄才能相配,所以才对皇位有了期待?
掌事嬷嬷呈上落锁多年的妆奁时,玛瑙串珠正从朽坏的檀木格间簌簌滚落。景烨在夹层碎绸里触到半枚玉连环,裂痕处还黏着饴糖的残渣。那年上元夜顾汐悦非要与他分食糖画,羊脂玉佩在推搡间碎作两半,她哭着用金线缠成络子说是她阿娘留的来日要当嫁妆。
后园石灯笼的北斗阵缺了最末一盏。景烨抚过底座模糊的划痕,想起及笄那年的顾汐悦簪的累丝金雀钗划破暖阁纱帐,碎光里她侧身避开他递上的梅枝,绢鞋上并蒂莲绣纹正碾过他们儿时在青砖缝埋的杏核。从此顾汐悦不再唤他“烨哥儿”。十四岁的顾汐悦就是在这时停下为他偷塞糕点的习惯。
“殿下自重。”她后退避开想要拉住的手时缠臂金钏撞在青铜鹤灯上,惊得琉璃盏里跃动的烛火都瑟缩成团。景烨却盯着她发间新添的珊瑚步摇,那是镇北侯世子秦枫明送来的及笄礼,坠着的珍珠比她往日带的东珠小上三圈不止,可她的耳尖在珠光里泛着他从未见过的薄红。
出嫁前夜顾汐悦最后一次跪在太后榻前“太后,汐悦不孝不能常伴您身前侍奉了。”
“孩子快起来!是本宫对不住你,老了 不中用了,没能劝住陛下,更没能劝住顺仪……”
景烨藏在十二幅缂丝屏风后看她将佛珠按进掌心。月光漫过她卸了钗环的青丝,恍惚又是幼时趴在他背上数星星的小娘子,可她突然抬手截断一缕长发:“愿以此发供奉佛前,替我日日得见太后欢颜。”
……
“事到如今你还要嫁他?”只要顾汐悦点头,他哪怕跪穿尚书房的白玉阶也要求父皇赐婚。
“是殿下劝公主嫁给枫明的?”她不再叫自己“烨哥”却叫那日“枫明”。
嫁衣逶迤过宫阶那日,万寿宫的梅枝覆着新雪。景烨没去送她,他躲开了前厅的热闹奔回佛堂,手里藏着金线缠成络子和一缕发丝。
喜轿碾过万寿宫门槛时,景烨攥碎了袖中焐着的缠丝玛瑙。那是她七岁掉落的乳牙串成的链子,隔着三重销金轿帘,她嫁衣上的蹙金芍药仍在灼烧他的眼睑。
花园深处的杂物房他没敢踏入,那年太后仙逝,顾汐悦回宫守灵,景烨将人带到此处强……白麻上一点落红如冬日红梅,是顾汐悦最爱的花,景烨高兴极了却听得她说“真后悔儿时救过你!”
……
林宝公公举着羊角灯寻来时,景帝正立在穿堂风口。玄色龙袍被夜露浸得透凉,怀中的布老虎却还残留着香火熏染的余温。他最后望了一眼檐角垂落的铜铃,那些在长夜里叮咚作响的温柔,终究化作了撑起九龙冠的嶙峋骨血。
“陛下…回宫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