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出的烟圈飘向月亮,"老子埋人的时候,发现他兜里揣着半块红糖烧饼。"
古之月膝盖发软,徐天亮在担架上拽他:"小古?小古!"
月光突然变得刺眼,他看见细妹举着月饼在火光里笑,师娘的银簪子插在焦土堆上。
许长生临走前摔门的声音和炮弹尖啸混在一起。
大刘用鞋底碾灭烟头:"许家小子跟着服务团跑了,前些天在杨树浦见过。"
他突然咧嘴露出黄牙,"你他娘抖什么?当年在码头抢你铜板的时候可没这么怂。"
古之月猛地揪住大刘衣领,粗布下凸起的锁骨硌得手疼。
女学生尖叫着打翻药瓶,徐天亮挣扎着要翻下担架。大刘却像根老树桩纹丝不动,疤痕在月光里泛着青:"长能耐了?"
"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师父......"
古之月嗓子眼发甜,怀里的《宫计糕点心得》硌着肋骨。
多年以前中秋,师娘给他缝的棉袄内袋还装着细妹塞的桂花,为了活儿活着,现在却在战壕里的烂泥了里,穿着被倭寇炮火破坏的军衣,为国浴血拼杀。
大刘突然掰开他手指,力道大得能捏碎核桃:
"八月十三号,老子挨家挨户喊人撤!你师父非说要等到许长生回来过中秋!"
疤脸汉子眼里泛着血丝,"鬼子炮弹落下来的时候,老子就在两条街外抬伤员!"
月光被浮云遮住,驴车上的马灯晃得人眼花。古之月瘫坐在泥地上,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
小主,
大刘从木箱缝里抠出个油纸包扔过来:"在你师父烧饼铺的灶台底下挖出来的。"
油纸包里是半本烧焦的账簿,首页歪歪扭扭写着"宫记烧饼铺戊寅年收支"。
古之月认得这是细妹的字迹,最后一页记着"八月十四日预购桂花糖二两",墨迹被水渍晕开,像滴永远擦不干的泪。
后半夜起了风,古之月蜷在弹药箱后面翻看糕点纪要。
月光移过"红糖月饼"那页,突然照出几行小字——是细妹用铅笔写的"之月哥偷吃挨打记",后面画了七个歪歪扭扭的正字。
防炮洞那边传来剁馅声,三个包头巾的妇人正在门板上揉面。
穿长衫的老先生抱着箩筐挨个发月饼,筐里垫着《申报》残页,头条标题"我军浴血奋战"被油渍染得模糊。
"喂!"大刘的破布鞋踢飞碎石,疤脸在月光下像块生铁,"炊事班要人搬面粉,去不去?"
他肩头勒着扁担磨出的血痕,十根手指缠满胶布,却和师父一样有揉面留下的老茧。
古之月把糕点纪要塞进怀里,起身时撞翻弹药箱。
黄铜弹壳滚进月光里,恍如师娘洒落的桂花糖。
大刘已经走出十几步,粗哑的嗓音混在夜风里:"磨蹭什么?月饼等着下锅呢!"
月光突然被硝烟遮蔽,远处传来九二式步兵炮的闷响。
古之月跟着大刘跑向炊事班的防炮洞,恍惚看见师父站在蒸笼腾起的白雾里。
细妹的红绒花飘过血色夜空,许长生不知在哪个战场怒吼。
今夜闸北的桂花,大概都落进苏州河了。
送完徐天亮去医院之后,时间已经悄然滑到了后半夜。
古之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与文书一同缓缓地返回四连的临时驻地。
当他们踏入营地时,宋连长那高大而威严的身影立刻映入了眼帘。
宋连长一眼便瞧见了古之月,连忙走上前去,关切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