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1章 失重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同。”

沙瓦瞟了他一眼。

“哦?”

古里昂沉默片刻,继续说道。

“在凯旋城,英雄就是英雄,和圣人是两个概念。我们能接受英雄不完美的一面,甚至将他的错误和荣耀一起纪念。前者并不会令后者蒙羞,反而会让后者更加立体……就像大理石雕像一样,凸起本就是由阴影衬托的。”

沙瓦笑着调侃了句。

“即便是元帅?”

古里昂缓缓点头。

“是的,他干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比如亚文特城的屠杀……我们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它视作是荣耀,将他不光彩的故事掩埋,然后所有人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沙瓦咧嘴一笑。

“你想说你就是那个代价么。”

“我只是其中之一,不值得同情的那一个。”古里昂叹了口气,转身面向了沙瓦,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战争结束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沙瓦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说话算数,你自由了,可以带着你的退休金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古里昂说道。

“如果我想留在这里呢?”

沙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确定?”

这家伙虽然算个孤家寡人,但能力却摆在那里。

无论是回巴托亚联盟,还是威兰特联盟,都一定会有人需要他。

“我想……赎罪,”古里昂认真的看着他,“虽然这么说有些大言不惭,但我想试着帮帮你们,尽我力所能及的努力。”

沙瓦呵呵笑了声。

“这大概是我今年听过最大言不惭的话。”

顿了顿,他像是厌倦了似的转过了身去,扔下一句话离开了。

“随你吧,这是你的自由。”

……

从那之后不久,古里昂辞去了猛犸国陆军指挥官的职位,以一名威兰特人的身份开创了婆罗行省解除兵权之后善终的先河。

虽然他是否真正拥有过兵权有待商榷,毕竟他的背后站着猛犸国第一狠人“大月王”沙瓦,但他确实算是开了一个头。

退休之后的他也没有闲着,而是拿着退休金创办了猛犸国陆军学院,为猛犸国培养真正效忠于国家、而不是效忠于君王的政界以及军事界人才。

仅靠着他手上的退休金,显然是不足以办成这么一所大学的。

他毕竟不是鼠先生,有着卓越的个人魅力与才华,并且又赶上了历史的早班车。

然而,就在他经济困顿的时候忽然得到了一笔巨额的捐赠,这个大学就这么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办了起来。

有人说那笔捐赠其实是他从婆罗行省搜刮的财富,也有人说这笔钱是其他对婆罗人心怀愧疚的威兰特人的捐赠,更有甚者说是金加仑港的帮派钱又多的没地方花了,亦或者“大月王”沙瓦钱多的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不管怎么说,那原本熄灭的火苗似乎又重新的燃烧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或许能点燃自己的光了。

不必再依赖联盟乃至任何人的力量……

……

另一边,天都城。

城外饿殍遍野,连红土都被刨了个干净,而城内的大剧院子里却是车水马龙,喜庆洋洋。

为了庆祝北伐的胜利,一场马戏表演正在大剧院子里进行。

这马戏团据说是从银月湾来的,还在联盟的胜利日庆典上表演过,如今请到天都来,也算是联盟为天都贺寿了。

扎伊德坐在观影席上,嘴里叼着一根瑞克五,眯着眼睛一嘬一嘬,那样子好不快活。

萨瓦最近不知得了什么病,对尼古丁过敏,至少他自称是的。

平时隔远了还好,就这么肩膀挨着肩膀坐着,纵使他身段柔软也被熏的睁不开眼,咳嗽连连。

而瞧着他病怏怏的样子,扎伊德忽然更来劲了,在众星拱月的吹捧下甚至抽出了花样,吐起了烟圈。

看萨瓦那一副萎靡不振的表情,他笑着打趣了一声说道。

“萨瓦啊,你看那小丑怎么样啊?”

舞台上的小丑正和老虎互搏,那当然不是真的搏斗,而是翻筋斗的戏码。

萨瓦一愣,拿捏不准干爹什么意思,但还是谄媚笑着说道。

“我看……这小丑确实挺丑的。”

这也是一句废话到了极点的车轱辘话,也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安全的回答。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这么随口一说的话,还是被他干爹拿捏到了小尾巴。

只见扎伊德眉头一皱,将瑞克五摘了下来,张口就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小丑啊,我看不丑,涂抹自己给别人带来欢乐,怎么能算丑呢?这非但不丑,还是大大的善!极致的善!”

萨瓦当时傻眼了。

这也行?!

而周围众人则是兴奋地鼓起了掌,把两只手都拍得通红了。

“家长明鉴!”

“是这个道理啊!”

“正所谓……以尘做面身饲虎,只为笑颜在凡间!”

“好!!!”

“大义!!!”

喝彩的浪花一浪高过一浪,台上的小丑还以为在给自己鼓掌,表演的更卖力气了,殊不知台下的众人才在台上。

《幸存者日报》的总编辑已经想好了明天的头条文章,就叫《小丑不丑》。而没文化的粗人皮克利只觉得妙极了,兴高采烈地鼓掌,就像刚刚被那小丑逗过的猴子一样,笑得停不下来了。

唯独教育委员卡巴哈兴趣缺缺,双臂抱在胸前,与周围格格不入,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甚至自顾自的冷笑。

“我笑阿布赛克对猫谄媚讨好,对人趾高气扬,如今一看倒是笑的太早了。”

罢了。

是他看走了眼。

吃了瘪的萨瓦一脸惺惺,不过心中也松了口气,挨一翻批评总好过丢了命,顶多回去以后写一份深刻的自我检查。

这时忽然有人问了一句。

“话说戈帕尔怎么没来?”

紧接着有人回答。

“他病了,就没来。”

“病了?我看倒像是精神上懈怠了,对咱们的家业倦了,乏了。不想看新纪元的马戏,关起门来看罗威尔时代的斗兽棋,呵。”

扎伊德弹了弹瑞克五的烟灰。

末了的这声“呵”只是轻描淡写,却把周围一众家人吓得肝胆俱颤。

他们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却怎么也比不上这位。

所有人心中都盘算起来这句话的分量,唯独始作俑者却谈笑风生着说起别的,仿佛刚才只是点到为止一样。

那可不是点到为止。

马戏刚一结束。

衣冠楚楚的人们一拥而上,冲上舞台将那个演小丑的演员捧为英雄,紧接着又抡起棍棒和刀枪冲向了那头张牙舞爪的老虎。

银月湾的教徒哪见过这般魔怔的样子,顿时被吓傻了,哀求着他们放过自己的朋友,试图喊醒众人,告诉他们这只是表演,却没有一个人停手。

那头从来没吃过人的老虎,硬是被一群直立猿活活打死,剥下了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