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涵洲没弄懂他在说什麽,但他一生浸淫官场,早学会了保持适当的沈默。直到沈约再次看向他,皱眉问道:“他还留了什麽话?”
“晖少爷说”,米涵洲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微妙的表情,“‘少爷我难得大发善心救济百姓,你敢若拿我的钱胡闹,坑害两岸灾民,我就押著你的脑袋上花轿。’”
这却是拿拒婚一事要挟他了。饶是沈约皮厚,此时也不禁赧然,清了清嗓子,道:“我说米大人,现在你能说说,你和任家究竟是怎麽一个附属关系了吧?若我所料不错的话,任老爷子可不会对你的行为感到满意。”
米涵洲呵呵一笑,“大人叫我米老头便好。”
“我成亲晚,到二十七岁才有了个儿子,叫做米亚厚,这小子一点也不像我,从小时候便整天做梦保家卫国,他娘和我也不当一回事,哪个少年人不有点雄心壮志的?没想到他十七岁那年,我让他参加科举,他居然留书出走,说要去从军,而我这个位置,捞钱虽容易,门路却不是那麽广,一直找不到他。
“而再得到他消息的时候,是晖少爷寄了封信给我们,说厚儿在曲丰一役中胳膊受了伤,所以由他代笔写信,但伤得并不严重,而且还因此升了千总,年内就可以轮到假期回乡探亲。当时厚儿离家已经两年多,他娘已急得发疯,日日流泪,头发也白了,你可以想见,这时候收到厚儿的书信,我俩有多激动。
“半年後厚儿归家,伤势已经好了,他告诉我们,当时情势险恶,多亏了晖少爷眼疾手快回马救他,不然即便命能保住,一条手臂也肯定废了。而且也是晖少爷痛斥他为子不孝,替他写信,又放他假回家探望父母的。我极其感激晖少爷的恩德,如果厚儿真要待在军里的话,我当然希望他能跟著晖少爷,可国家北征,军队是从五路边兵中抽调而来,那场战事结束,厚儿再回军中便要远赴粤州。他娘和我几经思量,反正身在河运司这风口浪尖,要想坐得稳,总要投靠一方,不如就投了任家,於是我主动派人上京联系任家,希望能够做点什麽报答他们。
“然而我最想报答的还是晖少爷,我就只有厚儿这麽一个儿子,若不是晖少爷救了他,又或者晖少爷没有骂醒他,我们就彻底失去这个儿子了。老头儿一辈子做人没什麽准则,知恩图报总还是知道的,任少爷待我米家的大恩,我绝不会忘记。是以这些年我虽帮任家做了不少事,但还是心存愧疚,总觉得欠了晖少爷点什麽。直到半个月前,晖少爷修书与我,拜托我在治河一事上协助您,老头儿是真真高兴,哪有不照办的道理?”
米涵洲娓娓道来,虽竭力保持著平静,仍然能看出他内心深有感触,“最让我感动的是,晖少爷留下的那句话,他虽想帮大人,但丝毫也没让老头儿为您牟取私利的意思,甚至送了一大笔银钱过来。老头儿能做的事都给他抢了先,再不把司内事务给您安排妥当,老头儿就只能愧煞跳黄河啦!”
沈约默默听著,心中极是震动。他有多清楚,任晖是怎样的高傲性子。战场上救个小小千总於他不过举手之劳,转眼即忘,怒斥不孝子弟更是他业余爱好,几乎是当每日一善在做,怎麽就记得那个米亚厚有何特别。
这等邀恩求人之事,任晖原本是宁死也不会做的。
他是花了多少力气,翻了多少遍河运司的资料,才记起有米涵洲这麽个人?又是用了多大力气抹开脸面思考措辞?
沈约紧咬下唇,挥去脑中多愁善感的联想,绷紧了声音问道:“他送了多少钱过来?”
米涵洲微微一愣,“小部分已经运入库房,一多半还在路上,粮食现银都有,至少有六七十万两。”
六七十万两!沈约险些破口大骂,任晖为朝廷打了十年仗也不过就这麽些封赏!他忍著怒气道:“任老爷子那边可知道这事?”
米涵洲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晖少爷变卖的都是自己因军功得到的封赏,理论上应该是瞒著任老爷子进行的,也因此才周转地慢了些。但能不能瞒得过去,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