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黄翎羽倒抽一口蒸汽,僵直了身体撑在大桶里,动都不敢动一下。这回是完全醒了。慕容泊涯把自己衣服也剥了,刺溜一下也滑了进来,桶里顿时便有些热闹。好在桶够大,还有些活动的余地。

“你进来干什么?”黄翎羽问,这会儿他总算是缓过了劲,好在还不算太烫。

慕容泊涯道:“帮你搓澡。顺便也洗洗自己。”

“我都半年没洗了,你这一进来,岂不是越洗越脏?”黄翎羽哈哈笑道,“我想起来了,你以前还抓着我陪你去刷马桶,莫非对这些味道格外情有独钟?”

慕容泊涯苦着脸道:“还有两大缸热水等着你,你先消停两句,先洗干净了再废话吧。”

换了两桶水后,总算洗得比较像样了,但那一头过腰的长发还是乱糟糟的贴在脸上身上,很难打理的样子。黄翎羽背对着慕容泊涯让他帮自己搓背,自己拿了瓜棉和皂荚,有一搭没一搭地搓头发,因为被水浸得暖和,又很久没有得到足够的营养,手越来越是无力发抖,倦意也渐渐上来。

他脑袋一点一点,最后终于一歪,斜搭在了桶缘上。慕容泊涯一怔,便把他靠到自己身上,接过了理顺头发的艰巨任务。困倦已极的那个人虽被惊动得清醒了一些,但也只是把眼睛睁了一线,见没有什么危险,便调了个舒服的体位,把脑袋枕在慕容泊涯胸前,放心地睡大觉。

借着水和药草的润滑,一缕一缕地把那些揉得杂乱的头发理顺,慕容泊涯做得很用心。日头更是西斜,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夏蝉还在高杨上刮刮地乱叫,两人独自在后院的小棚里洗浴,也没谁来打扰,慕容泊涯颇有些心静自然凉的意味。

就在水变得有些温凉的时候,总算将那一头乱发理舒爽了,绾在一边搭在桶沿上。而黄翎羽早已在他怀里换了个侧卧的姿势,睡得不省人事。

肯定是因为常年沤在地下不得见天日的关系,即使是泡在药水中也显得白皙的皮肤有些发青的颜色,搭在桶沿上的手更是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的显了出来。但是比起这些,胸前背后那些狰狞的被拷问而留下来的痕迹更是触目惊心。让慕容泊涯一直也只能凝心静气在搓洗上面,根本不敢稍作正视。

慕容泊涯自己身上也有很多伤,那是在许多次慕容锐钺和慕容炽焰安排下的刺杀中,许多次与敌人的纠缠中留下来的。正是因为许多次死里逃生的经验,他才会更深刻地想象得到,那种被迫接受无法承受的刑伤,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倍地增加痛苦,又不知道何时才能从死境解脱,是有多么的绝望。

拥着疲惫入睡的黄翎羽,慕容泊涯一遍遍地轻抚着他已经清洗干净的身体,感触着其上在这半年中被留下来的沧桑痕迹。这些就是他那一瞬的犹豫造成的,就是他瞻前顾后造成的。

以往的生死之搏,赌注从来都是自己的性命,而那次的犹豫搏的却是黄翎羽的遭遇。当时还是意气风发,以为事事尽在掌握之中,哪知转眼之后,已是无法可悔。

最终,他还是咬了唇,伸手抚上最不敢正视的两处伤口,感受那下面缺少的部分,以及伤处收口而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皱折。

就在他的手掌盖上黄翎羽的膝盖之际,本来已经熟睡的人猛然剧震。仿佛那日的恶梦重演一般,他用力地抓上慕容泊涯的手,要把它们赶开。但是也就在神志清醒的一刹那,黄翎羽察觉到了周身温凉干净的水和身后紧贴的体温,覆在膝上的那双手并不是当日冰凉尖利的,反而是炽热宽阔的。

他于是有些疑惑地抬头,于是看见了慕容泊涯深得不见底的双眸,因为水汽的关系,显得有些湿润朦胧。也就在双眸对接的这一刹那,慕容泊涯也看清楚了黄翎羽。

那张终于清洗干净的脸庞被摧残得只剩薄薄的一层皮肉,所以深深嵌着的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大而漆黑。此刻,那双深瞳里满是噩梦初醒的神色,有着痛楚动摇,其中有着惊恐惧怕,但都终于随着清醒被压抑了下去。

慕容泊涯更觉有些了解了他,原来他不是不怕,而是因为理智太过强大;原来他不是不痛,而是因为知道喊痛也毫无助益。这样的人,或许深埋在内心的苦楚更是常人无法想象也无法接触到的。

他再也无法压抑酸痛难受的感情,低下头去吻住了黄翎羽的额。

慕容泊涯正是情难自禁,哪知道黄翎羽清明的眼眸复又平和朦胧起来,他不安地甩了甩头,低低地喃道:

“非璜,别闹……”

慕容泊涯立时惊起,刚才的轻吻仿如一场梦境,梦中心潮澎湃,世间只有他和黄翎羽二人;而今醒转,夏蝉仍在嘹鸣,微风仍在吹拂,一切雁过无痕。真是醒者有意,而睡者无心。若果阎非璜仍在世,或许一切都能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