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热如同体温般的袋子，似乎就与父亲的身体毫无二至。双手不断传来的温热，让我感觉父亲就仿佛活转过来了一般。我的双手仿佛就在触摸着父亲那散发正常气息的身体。正是因为感觉着父亲的气息，所以我才会感觉到充实。但是，现在，这样的充实却消失了，而且是永远地消失了。我有些感激灵车所出的故障，因为，正是这样的故障，才让我有机会多陪伴了父亲一会儿。我无比讨厌甚至是痛恨这种空落落的感觉。我不想与父亲分开。虽然时间不长，但我已经开始怀起念灵车之上那种悲伤但却充实的感觉来。

正是因为那片刻的精神恍惚，所以我错过了很多。到现在，我都没能弄清楚，在专人接过父亲的遗像和骨灰之后，亲朋好友们包括我在内有没有再次跪拜。按道理来说，应该再次跪拜一下，以示对父亲的深切怀念。不过，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清楚了。因为，那一刻，我似乎已经魂不附体，失却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在剧烈的争吵声中，我终于恢复了正常。原来，是抬棺材的人，他们在为入棺一事而争吵。今天，是父亲出殡的大日子。下葬，本就是大事，因此在时辰上都是很有讲究的。为了能赶得及在阴阳所看的时辰之内下葬，现在就有必要进行一定的准备了。这里的“入棺”原本是指将死者放入棺材之中。但现在，绝大部分人都是火化，因此入棺的就只能是骨灰了。他们起初争论的就是该如何放置的问题。这入棺也是有考究的，那就是尸身朝向的问题。头朝那边，脚朝那边，棺材大的，还得考究靠向头一边还是靠向脚一边的问题。当然，这里的门道就不是我所能说得清的了，而且不同地方，其细节又有所差别。因此，争吵也就由此而来。在入棺的时候，旁边有不少亲朋看着，有些自认为懂的也会偶尔插上一两句。加之，在母亲的嘱托之下，二舅也加入到了帮忙入棺的行列之中。二舅跟我们不是同一村的，因此在具体细节方面，就不可避免地会与本村帮忙的产生些许冲突。不过，总得来说还算是顺利，因为二舅的性子还算温和，很多时候并不会太坚持己见。

如果跟别家一样，彻底焚化成灰，也许争吵会小得多。因为，那样话，也就无法区分头、脚以及方位的问题，只需象征性地将骨灰撒于棺材之内也就行了。但，父亲的却不是这样，人体中最最重要的骨骼几乎都是完整的。头骨还好一点，一看就知道了，根本无需争吵。但涉及到手骨和腿骨的时候，问题就来了。到底是手骨还是腿骨呢？不是专业人士，还真有些难以区分。所以，争吵也就随之而来。再加上这手骨和腿骨到底放在棺材的什么方位，也是有所讲究的。有时候，为了某一手骨和腿骨的位置，帮忙入棺的众人会争吵得面红耳赤。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想到当时姨哥在殡仪馆帮忙找人的情形。也许，你会说，姨哥的那次忙帮得有意义吗？如果不是他的帮忙，全部化成灰了，那么岂不是就没现在这么多的争吵了吗？如果你因此而认为姨哥在殡仪馆是帮了倒忙的话，那么你肯定就大错而特错了。众人是在争吵不假，但在争吵之前，他们就无一例外地夸赞道：“好嘞，有这么多整骨，入棺就没什么问题了！”在争吵的时候，他们依然会情不自禁地再次夸赞上几句。可能在众多围观者眼中，还无比羡慕这样的争吵呢！如果全部变成灰灰，那么你即便是想争吵也争吵不起来。

也许，你会犯迷糊了。难道这争吵还是什么好事？争吵固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争吵的内容却意义深远。之所以在入棺的时候，对于尸身在棺材之中的方位会有如此之多的讲究，这也是有很多深层次的原因的。在封建迷信思想之中，人过世之后，会去往另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能否过上好日子，这就与风水有很大的关系了。因此，从风水说上来看，这尸身在棺材之中的位置才会有许多讲究。一个不好，很可能就会影响到风水。风水被破，那么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死者。死者到另一个世界之后，恐怕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倘若只是影响到死者的话，恐怕活着的人也不会如此重视。但从风水学上来说，这死者在另一个世界的好坏也是会影响到后世子孙的。也正是如此，才会有“祖坟长得好不好”一说。“祖坟长得好”，那么后世子孙才会兴旺发达；反之，后世子孙则会不断没落。我之前所提到的我们单位的那个女科级干部，在她过世之后，就很快有了与“祖坟”相关的传闻。阴阳说，正是由于她平时过节从不祭祖，所以导致那边的先人在得知她有此一劫的时候也没钱替她打点。要不然，说不定，她就能过此一劫了。后来，据说阴阳在她某个祖坟上试了一试，发现倒扣的锅下充满了阴暗的黑色。为此，她的亲属还特地迁移了祖坟。正是由于这样的观点，所以古人才会对“祖坟”无比重视。谁敢动了“祖坟”，那肯定就会变成不死不休的大仇。

在姨哥的帮忙之下，父亲才保留了主要的骨骼，正是因为这些骨骼的存在，所以帮忙入棺的才能更准确地判断出方位。如果只是一堆灰的话，那么胡乱撒上一圈，又如何能够知道有没有犯错？倘若犯错了，那么危及的就不仅仅是死者，更有其后代子孙的幸福。所以，在激烈的争吵之中，众人才会显得那么兴奋，才会表现得那么艳羡！

第258章 父亲好酒

在艳羡的争吵中，父亲就逐渐被一点一点地摆放到正确的位置。这也就预示着，入棺最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完成了。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一些零散而琐碎的事情了。既然棺材就相当于过世后先人的居所，那么必须的日常生活用品肯定是需要有的。因此，接下来的事务，就主要是由二舅和本族八十多岁的老人负责处理了。

枕头啊、被子啊、衣物之类的先放入进去。枕头自是放到头骨下面，而被子则盖到按序摆放好的身体骨骼之上。当然，衣物不可能全部拿来，因为棺材就那么大，所以必须要有所筛选。在父亲以往的衣物中，挑选出相对来说比较新的一些。当然，这些衣物也必须要有代表性，也就是说春夏秋冬的都得有。至于这些衣物该放到什么地方，自然是由二舅和八十多岁的老人去判断了。其实二舅虽然年龄没有八十多岁的老人大，但懂的却是不少。因为，二舅本就是个乐于助人的性格，所以平时，在家的时候也没少帮人家做这种事。什么规矩、诀窍之类的，二舅可是知道得相当不少。

摆放完毕之后，接下来所要考虑的就是父亲生前的某些特殊爱好了。这样的爱好，母亲可是记忆犹新的，因此在摆放衣物之类的时候，母亲就已经在为此准备了。父亲生前几乎不喝白开水。没有茶叶，父亲的生活将失去该有的色彩。因此，母亲早就准备了一精美的茶叶罐，在里面装满茶叶之后，再递给二舅。只有茶叶当然还不行，所以，接下来母亲就将父亲平时所用的粘满茶垢的不锈钢保温杯拿了过来。在替出茶杯的那一刻，我从母亲的眼中看到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情绪。在母亲眼中，人死之后，是必然会去往另一个世界的。为父亲准备了日常生活中缺少不了的茶叶和茶杯，这让母亲心中多少感觉有些宽慰；但，父亲毕竟已经去往了另外一个世界，从此之后就与父亲阴阳相隔，永不能再见，所以那时母亲眼中就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了浓浓的悲伤之情；茶杯可是父亲常用之物，这本可拿来寄托自己深切的哀思，因此，在替出茶杯的那一刻，母亲心中充满了深深的不舍……宽慰、悲伤、不舍等等情绪交杂在一起，就让母亲当时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也许别人不明所以，但作为儿子，我是能够理解当时母亲复杂心情的。

在母亲还未能从复杂的心情之中恢复过来之际，叔叔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千万别忘了酒！我哥生前好的就只有酒了！”

叔叔说得不错，“酒”确实是父亲生前的一大爱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父亲每天都离不开酒。除了早餐之外，只要吃饭，父亲就必定要先喝上两杯。因此，自我记事那天起，就已经将父亲跟酒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所谓家长的示范作用是无穷的。每每看到父亲喝酒时那享受的表情，当时还幼小的我，就下意识地认为酒是个无比美味的东西。所以，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偷偷喝酒了。印象最深刻是，有一次，母亲让我到小店替父亲打酒。在半路上，我就用瓶盖倒着偷偷喝了一点。回到家，母亲一看到我的模样，就知道我在路上都干了些什么。但，那时的我，却硬是红着脸（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拼命否认着。不过，从我懂事时起，自己就几乎滴酒不沾了。中国的酒文化源远流长，直到现在，酒桌也是拉拢疏通关系一个绝佳所在。因此，滴酒不沾的我在事业上就失却了很多很多的机会。也正是如此，父亲才不止一次地不解地感慨道：“我的儿子怎么就不喝酒了呢？”父亲感慨的时候，还是很以自己的酒量大而自豪的。

父亲在最后的时候是痛苦的，这种痛苦除了体现在肉体上之外，恐怕就跟酒有些脱不了干系。因为，自手术之后，父亲就再也不能喝酒了。其实，父亲年轻的时候可不仅仅好酒，还好抽烟。父亲年轻时候的烟瘾很大，绝对没有哪天是少过一包的。用父亲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那时，他晚上吐的痰都是黑的。父亲也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因此也下决心戒过几次，但都没能成功。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太痛苦了！眼泪鼻涕直流，精神不振，就如同毒瘾犯了一般。每次戒烟失败之后，父亲的烟瘾反而就会大上几分。到后来，父亲甚至开始用水烟袋抽烟。在父亲看来，经过水的过滤之后，“烟”对身体的危害应该会小上一些。

不过，父亲最终还是将烟给戒掉了。戒掉的主要原因就是姐姐。那时的姐姐在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上学。父亲在引以为豪的同时，也对姐姐寄予了无限的希望。在高三的时候，父亲给姐姐写了一封信，要求姐姐努力学习，以便将来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姐姐在给父亲的回信中说道，要想让她好好学习也可以，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父亲必须得先将烟给戒掉。也许，姐姐当时不过就是一句戏言，但不想父亲信以为真。为了刺激姐姐求学的欲望，为了让姐姐断绝考不上名牌高校的一切念头，父亲居然毅然决然地将烟给戒掉了。而在这之前，父亲最起码已经戒了三四次。可这次，父亲真的戒烟成功了。从此之后，父亲就一直没有再碰过香烟。我不抽烟，不知道戒烟到底艰难到了何种程度？但，在我的印象中，周围的同事就几乎没有一个能够戒烟成功的。戒烟绝对是需要过人毅力的！因此，我不得不感慨“父爱”的伟大了。为了自己女儿未来的幸福，父亲终于拿出了以前所不具备的无比勇气和毅力战胜了烟瘾。如果没有这伟大的“父爱”，那么想必父亲这一生都将一直与香烟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