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因是顾越开了个金口子,兆尹府的各个官员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下辖两县之内关于安置赈济难民的细节都盘点一遍,最后,倒起了苦水。
司录道:“顾员外,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些天来巡察的数不胜数,个个都执着孤儿寡母的手,又嘘寒又问暖,反过来冲咱们就是一顿训斥。下官原本想,尚书礼部是最讲究,最爱挑刺的,却不料,你们不仅不骂人,还不打扰我们办事。”
顾越想了想,回道:“你们倒是得寸进尺了,身为司录,堆积成山的诉状不处理,在这里和工人一起搬粮袋?也不怕闪着腰。”裴延道:“顾员外。”
谁又不知,京兆尹是全天下最难为的地方官,即使《六典》把其官品定至从三品之高,也不能改变施加在这个位置上的咒术,即,自开国以来,除了是皇亲国戚自家当差,从未有哪个人能屹立于此风口浪尖达三年。
故而,尽管顾越语出不逊,在场诸官却没有较真,反而都露出了会心的苦笑——仔细算来,冯兆尹已经凭借其极为细腻的心思,撑到了第三年的年末
如此,在枯燥无味的巡察结束之际,大家乐了乐,都要各自回去禀报。顾越向兆尹府各位官员道过歉,而后,被裴延请去南亭小坐,谈论其父裴耀卿的回信。
由于情况紧迫,月内,裴耀卿受命为关中平粮转运使,同朝中诸多密友商量过后,越过萧乔甫,共同制定了一个计划:一行赈济,二疏信道,三去逆鳞。
一行赈济,指的是人命关天,无论各级克扣多少,都要先用人办事,修复堤坝,调转物资,将伤亡降到最低;待缓过这口气,二疏信道,便是要疏通民众伸冤的渠道,让各地的案子能够呈递到中书省,并掌握查案的权力,平息民怨;最终,三去逆鳞,就是回过头来,对幕后的一批巨贪秋后算账,恢复粮价。
说完这些,裴延让季云去城门处取笔墨,独对顾越道:“顾郎,虽然萧阁老不同意削减边陲军用,但在调粮赈灾之事上,他仍然是很支持尚书六部的,现从各州的奏报来看,一行赈济已经完成,接下来要疏通信道,而关中诸州县望的都是长安的风声,家父认为,冯临渊细致有余,胆识不足,唯各王府马首是瞻,又和安丰会多有纠缠,避重就轻,不敢接案子,因此得换人,你怎么看?”
顾越道:“话虽如此,可是据我了解的情况,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扳倒冯兆尹,怕是会得罪很多受其庇护的老朋友,再说,谁又敢冒大不韪再接兆尹之职呢?”
裴延道:“我就知道这么个人。”顾越道:“谁?”裴延坦然地说了下去:“户部侍郎兼关中平粮转运使,开元初年的京兆尹,家父大人,裴耀卿。”
长亭外暮雨潇潇,顾越的目光飘向远处城门,心里充满敬佩,口中却不知说什么。裴延接着道:“说起关中大族,裴家首当其冲,然而毕竟是利益攸关,就算我们站出来开道,也未必搬得动十王府邸门前的巨石,防得住朝中同僚射来的暗箭,为与他们抗衡,我们还需要一股力量,或许,顾郎在礼部正能帮得上点忙。”
“顾郎,如今喊冤的流民各哭各的,形如散沙,有的只能看到自己的一方土地被占去,对官府充满误解,有的无知,领了果腹的粮食后,甚至还觉得田地卖的值得,但其实,民怨若能加以引导,便能化作一把利剑,所到之处,无所不破。”
未等说完,顾越躬身一礼:“裴兄,我明白了,我会安排亲信,在振抚、劳问之时暗行劝说,半月内为兆尹府凑出一份‘万人诉状’,剑锋所指,听凭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