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头的骨灰盒要放第一排正中间,我特意让人在骨灰盒底下垫了块青砖,刻着‘北大荒人’四个字。”
他的声音忽然轻下来。
“张叔当年总说,咱这代人就是北大荒的青砖,任啥时候都得砌得周周正正。”
赵书卓跟着起身,看见王建国裤腿上还沾着今早迁坟时的草屑。
三天前,这个人跪在西山坡的荒草里,用手一点点抠开坟头的泥土,生怕碰坏了里面的白骨。
当挖到张叔的遗骨时,他突然把自己的中山装脱下来,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颅骨,说
“不能让老人家吹着风”。
“你比我想得周全。”
赵书卓忽然伸手,拍了拍王建国的肩膀,触感坚实得像块青砖。
“上次修水渠,我只想着赶工期,是你坚持要给每个涵洞留个‘鱼道口’。现在想想,咱干的事,都得给后人留条路。”
王建国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缝——那是去年帮老乡盖房时,从房梁上摔下来磕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瓶二锅头,用牙咬开瓶盖:
“等陵园修好了,咱哥俩带瓶酒去敬敬老少爷们。张叔生前最爱喝这口,说‘酒气能飘到阎王殿,让老鬼们知道咱北大荒人活得硬气’。”
窗外,月光正温柔地漫过西山坡,那里的荒草已经被清理得整整齐齐,每座坟前都插着一根崭新的木牌,上面用朱砂笔写着“待迁之墓”。
赵书卓忽然想起王建国常说的话:
“北大荒的土不埋无名魂。”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蹲在地上修改草图的身影,他忽然明白,所谓沉稳老练,不过是把别人的生死祸福,都揣在了自己的心窝里。
两瓶酒在月光下碰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迁坟那天,铁锹撞击青砖的声音。
王建国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草图上的纪念亭。
手指轻轻描着檐角的弧度——那里,将会刻上所有北大荒开拓者的名字,无论有名的,还是无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