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长安城,听说整个关中都在传,而且还说凡是刘节帅兵马所过之地,土地都分给了贫苦的百姓,赋税比朝廷低了四成不止。”
家丁们争先恐后向张议潮解释着,并未对刘继隆和陇右有什么坏的感官,只因为他们的父辈也是归义军。
不过相比较他们觉得这些话题十分有趣,张议潮听后反倒是脸色微变。
他平日里都在处理政务,倒是未曾听说这些事情。
如今听说,他只觉得刘继隆恐怕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唐、还能长久吗……”
张议潮忍不住在心底反问自己,但他却给不出答案。
“阿耶!”
张议潮思考之余,张淮鼎的声音响起,他抬头看去,果然看见张淮鼎带着张淮铨走来。
两兄弟走入大堂坐下,张淮鼎得意说道:“刘继隆这厮闹得还真大。”
“我刚刚从南衙走来,听闻有不少藩镇都奏表朝廷,以各种理由搪塞了今年的夏粮起运。”
“这仗若是继续打下去,恐怕刘继隆都快打到长安来了。”
张淮鼎笑嘻嘻说着,因为他仍旧沉浸在刘继隆许诺他的好处中。
哪怕事情脱离了他原本的掌控,但他仍旧觉得自己是刘继隆计划中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凭借这点,他根本不在意大唐和陇右的战事,他只想爬上更高的位置。
“你若是没有事情,就多去军营整训整训兵马!”
张议潮皱眉起身,脚步稳健的向中堂走去。
张淮鼎被骂也不生气,而是看向张淮铨:“大郎,你说阿耶什么时候才能认清,朝廷只是把我们当做人质的事实?”
“嘿嘿……”张淮铨尴尬笑了几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张淮鼎自觉没趣,当即起身说道:“打吧打吧,最好打入关中,把局势搅乱。”
话音落下,他便向外走去,张淮铨也直奔张议潮离去方向。
此刻最能理解张议潮纠结的人,恐怕便是返回沙州的张淮深了。
二月下旬的沙州刮着大风,张淮深只能在衙门内紧闭门窗,处理手中政务。
当他得知刘继隆称汉阴郡王时,不免嘴角上扬:“总算到了这一步。”
“阿耶,这只是郡王,有何值得高兴的?”
站在张淮深身旁的一名十二三岁少年人开口询问,张淮深听后看向他,但见他眉宇间有些倔强,整个人生得英毅。
“劝进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汉阴郡王只是开始。”
“以他的本事,恐怕关内道和关中也不可幸免了。”
“届时长安到手,你以为会如何?”
张淮深反问少年人,少年人眉头紧皱:“我不懂。”
“那你便看着就是。”张淮深笑声爽朗,随后埋头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黠戛斯与河陇决裂,这代表西域也将不太平了。
好在自己改旗易帜的选择没有错,接下来的河西和安西,恐怕要迎来发展了。
他将目光投向自己手中,案上这份以“刘牧之”为开头的书信中,密密麻麻的写下了无数数字。
四万多被俘虏挑选,并经过裁汰的诸镇老弱,以及三万多世家豪强的族人子弟。
这七万人口中,最少有近万人识得文章。
这些人放在中原会生乱,但放在安西就是稳固汉人这棵大树的树根。
等他们安稳下来,自己便可以尝试收复焉耆、龟兹了……
想到这里,张淮深的笑声更为爽朗,而在他笑声爽朗的同时,刘继隆也率军北上返回了临州。
大半年时间过去,他再度回到了临州,临州却没有太多变化。
“汉王!!”
都护府前,当刘继隆策马前来,百余名兵卒纷纷高唱汉王,刘继隆则是翻身下马,递出马缰:“不用这么隆重,作揖便可。”
“是!!”
领头的旅帅连忙回应,而刘继隆也扫视了他们。
他们几乎都是新入伍的兵卒,年龄在十八到三十之间,比起只接受过扫盲的老卒们,他们身上有股说不清楚的气质。
刘继隆颔首走入衙门,崔恕也急匆匆往外走来,连忙行礼迎接刘继隆。
“节帅!”
“传合伊难支,我要亲自见见他。”
刘继隆没有耽搁,直接开口提出了要见合伊难支。
他不解,合伊难支在黠戛斯也算高官,为什么会南下投奔自己。
他走入正堂坐下,随后打量起正堂。
不得不说,见识了成都府衙后,自己这陇右的都护府不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不过无妨,他除了成都府,还有座兴元府可以用作办公。
至于长安……
刘继隆面色平常,但心底却已经警惕了起来。
这次自己拿下三川,李商隐他们就劝进自己成了汉阴郡王。
虽说只是郡王,但每个人对自己的称呼都是汉王,与亲王无异。
若是自己真的打入关中,打进长安,那他们会不会劝进自己称帝?
这件事情,刘继隆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考虑,至少就眼下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拿下半个天下,就能迅速横扫天下。
秦汉与隋唐国初的局面,与自己现在面对的局面不同。
他还是希望稳妥的将剑南道、山南西道、山南东道乃至河南道、淮南道都拿下后再称帝。
虽说有些太过稳妥,但刘继隆就是这样的性子。
打仗他可以正奇并用,但牵扯到政治,他还是希望稳中向前。
这次拿下三川就能看出,击败官军,夺取三川不难,难的是怎么对付后续的世家豪强作乱。
想让他们不作乱,就得拿出切实的利益出来,但利益给了他们,百姓又要怎么办?
瓜分了利益,无非又是一场轮回。
“取国子监的文册来。”
刘继隆对崔恕吩咐下去,崔恕也连忙去办。
不多时,他没等来国子监的文册,反而是先等来了韩正可与合伊难支。
韩正可显然有事情要说,刘继隆见状却安抚他道:“你先去六司休息,我与合伊难支谈完后,再请你过来。”
“是!”韩正可作揖退下,而刘继隆则是看向了有些局促的合伊难支。
“汉王……”
合伊难支看着眼前的男人,对于刘继隆的外貌,他已经在心中夸赞了无数遍,而真正折服他的,始终是刘继隆的实力。
陇右是什么情况,他来到临州的这段日子也渐渐摸清。
他心里无比清楚,陇右能发展到如今,几乎全靠刘继隆领头拽着无数人前进,不然就陇右的这群人,成小事易,成大事难。
“请坐。”
刘继隆示意他坐下,合伊难支也急促着坐到了右首位上。
刘继隆见他坐在右首位,不由轻笑着起身,接着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合伊难支不解,却还是伸出了手。
刘继隆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起身来到主位旁坐下。
“大家都是男子汉,没有必要扭扭捏捏的。”
“你能舍弃富贵,南下来陇右帮我,还带来这么重要的情报,我很感激你。”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的富贵只会比之前更甚。”
“只是我想不清楚,你在黠戛斯也是地位崇高的官员,为什么要舍弃这一切来跟随我。”
刘继隆问出他疑惑的地方,合伊难支闻言却道:“黠戛斯虽然强大,但内部却如散沙。”
“英武诚明可汗已经六十岁了,但却没有能够服众的继承者。”
“如果他死去,整个黠戛斯都会分崩离析。”
“我原本希望通过联姻,让汉王您迎娶我们的公主来扶持英武诚明可汗的几个儿子。”
“只是您拒绝了我的提议……”
合伊难支苦笑,刘继隆闻言却道:“或许我应该同意,但我并不愿意为了获取黠戛斯的力量而折辱我自己的女子。”
“您没有错,我十分敬佩您。”合伊难支颔首附和,随后说道:
“正是因为您的这些姿态,才让我选择南下来服侍您。”
“您是真正具有气概的君王,比英武诚明可汗和大唐的皇帝,更适合做一位君王。”
“哈哈哈……”刘继隆爽朗一笑,但却没有直面合伊难支的这句话。
他双眼如炬,与合伊难支对视片刻,合伊难支便挪开了目光。
“今日就不要回去吃了,留在衙门与某喝上几杯再回去,不然你很快就见不到我了。”
刘继隆吩咐着,合伊难支闻言便问道:“您要集结兵马出兵吗?”
“嗯!”刘继隆没有遮掩,他相信合伊难支是真的来投靠自己,而非充当一个间客。
合伊难支眼见刘继隆回应,心下感到信任之余,也不免说道:“有黠戛斯的助兵,朝廷起码有近二十万大军。”
“能告诉我,您准备先对付谁吗?”
面对询问,刘继隆眼神闪烁:“我对你说的英武诚明可汗很感兴趣。”
合伊难支听出了刘继隆话里的意思,他面露难色:“我南下前,英武诚明可汗已经征集了诸部兵马,哪怕没有十万骑兵,最少也有五万,敢问您有多少骑兵?”
“九千,其中有五千人是入伍不到七个月的新卒。”刘继隆不假思索的回答。
“九千?”合伊难支错愕起身,随后又强行镇定道:“您准备调多少兵马?”
“不调。”刘继隆摇摇头,合伊难支满脸错愕。
“九千够吗?”合伊难支只觉得口干舌燥,却见刘继隆双目如炬,满脸自信:
“九千精骑,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