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归坚道长推开静室的门,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茫然、困惑,却又被深深说服了的奇特表情,脚步有些飘忽地走了出来。
师兄那番“振兴道业”、“磨砺后辈”、“长远之计”、“观里香火钱不凑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条分缕析,声情并茂,把他绕得晕头转向,最后竟觉得让云海下山简直是天经地义、刻不容缓!
师兄交代给他的“艰巨”任务,就是由他出面,去劝说云海师侄接受这个“游历江南”的安排,出发时间定在林暖从汴州返回之后。
晚饭时分,斋堂里饭菜飘香。
大小道士们围坐一桌,安静地用着清粥小菜。
云海被坐在师父归恒和师叔归坚中间,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他一个小辈被师父师叔挤在中间,看着就很奇怪。
师父归恒道长频频看他,眼神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像看着一只即将下金蛋的鹅;师叔归坚道长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眼神躲躲闪闪。
归坚道长清了清嗓子,终于硬着头皮开口了,语气带着点刚被灌输的生硬和努力表现的真诚:“咳,云海啊……那个……你师父和我,方才仔细商议过了。嗯……觉得你修道多年,根基已固,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江南之地,人杰地灵,道法亦有不同流派……林暖林居士诚心相邀,此乃难得的游历机缘……对,机缘!既能增长见闻,体察民生,亦可……亦可为我道门在江南……嗯,播撒善缘之种……”他磕磕绊绊地把归恒那套理论复述了个七七八八。
云海静静地听着,手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
他总算明白了下午林暖姑娘那几句看似随意的、关于相术和医道的试探,原来用意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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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看了看师父——归恒道长立刻回以一个“你懂的,都是为了你好,为了道观好”的鼓励眼神;再看看师叔——归坚道长则是一脸“师叔尽力了,你快答应吧”的恳切。
他总觉得林姑娘一开始肯定不是想要让自己去,他再看了眼自己那“惫懒”的师父,还有啥不懂的!
云海默默地将碗里的最后几粒米饭扒拉干净,放下碗筷,动作平稳,声音也听不出太大波澜:“师父,师叔,弟子明白了。只是,弟子这一去江南,观里解签的事务,从明日起,恐怕就得重新劳烦师父您亲自出马了。总得提前适应着吧?”他看向归恒道长。
归恒道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想到那些络绎不绝、问题千奇百怪的香客,顿觉头皮发麻:“呵呵……这个……这不还有靠把个月的时间嘛……海子啊,不急不急,慢慢交接……”他试图打哈哈。
云海没接这茬,转而看向归坚师叔,语气平淡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反击”:“师叔,弟子还有一事。越州与咱们广丰县毕竟一江之隔,水土气候大为不同。弟子所学医理多为本地常见病症,骤然到了江南湿热之地,万一水土不服,或是遇到些疑难杂症无法应对,耽误了自身事小,若是误了林姑娘的托付,或是……有损我老君观在外的名声,岂非不美?您说呢?”他把“名声”二字咬得略重。
归坚道长一听,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对对对!云海此言极是!考虑周全!师兄!”
他转向归恒,语气瞬间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安全第一,本事更要扎实!我看就这么定了:从明儿起,解签的事我和你分别顶着!这靠把个月里,你务必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好好指点海子医理!特别是针对江南湿热气候的防病治病之道,还有那边可能多发的时疫杂症,都得给他恶补!务必确保他到了江南能立得住脚,不砸咱们老君观的招牌!就这么定了!”
“……”归恒道长看着一桌子停下筷子、目光齐刷刷望向他的徒子徒孙们,再想想林暖承诺的那每年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以及师弟那不容置疑的“为了观里名声”的大帽子……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一个月里自己既要应付香客的唠叨,又要翻箱倒柜找医书的悲惨景象。
最终,对银子的渴望和对“道业扩张”的憧憬压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含泪”重重地点了头:“……行!就依师弟所言!海子,明日起,解签和为师的‘医理特训’两不误,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学!”
云海稳重的面上,微微翘起嘴角,“卖徒弟”哪有这么容易!
老君观众人的掰扯暂且不表。
第二日清晨,五井村笼罩在一片薄雾中。
林大伯一家和几位相熟的村邻早早聚在陈行宁家门口,送别的气氛带着几分不舍,更多的是殷切的期盼。
冯雨和强哥儿将最后的包裹塞进车厢,秦乐已利落地套好了马。
陈行宁和林暖对着众人深深作揖辞行,在“一路顺风”、“高中桂榜”的祝福声中,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村道的黄土,载着一行人的希望与对未来的憧憬,驶向通往汴州府的官道。
车厢里,林暖挨着车窗坐着,感受着马车行进时轻微的颠簸。陈行宁坐在她对面,一路指点着窗外的景致,向她介绍着行进的路线和沿途的风物。
“我们先要抵达德阳府,”陈行宁的声音平稳清晰,“还记得那年院试,那还是大灾初起之时,路上艰难得很。”
他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田野,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景象,“我和一丰,一辆吱呀作响的老牛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足足走了三天。缺粮少水,夜里只能蜷在破庙或路边避风处……从德阳府回到五井村,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