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林慌忙拾起,他满心以为,是玲儿遗留下来的口信或者是她的临别赠言。可当他打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莫筑河堤。
夜色如墨,浓稠地铺展在天地之间。仕林怀抱一摞版籍与卷宗,脚步匆匆,身影隐没在暗沉的夜色里,悄然回到了衙门牢房。他的突然出现,好似鬼魅乍现,惊得守夜狱卒一个激灵,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狱卒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小主,
仕林面色冷峻,神色间不带有一丝温度,微微抬起手,沉声道:“周文远在何处?”
狱卒吓得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地回道:“周大……周文远他在……第三间牢房。”
“把他带出来,本官要单独见他,手脚轻点,莫要惊动了旁人。”仕林言罢,转身大步流星地径直离开了牢房,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牢房通道里回荡,更添几分令人胆寒的威严。
狱卒还沉浸在惊愕之中,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未来得及吞咽口中那口紧张的唾沫。只见仕林已猛地转过身,袍角随着动作扬起一阵风,大步流星地朝着牢房外走去,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徒留狱卒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仕林置身于狱舍之内,双拳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暴起,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周文远。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压抑的气氛冻结,时间也似故意放慢了脚步。
不多时,一阵清脆却又透着森冷的铁链声,从牢房那幽深黑暗的尽头悠悠传来,由远及近,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周文远迈步入屋,一眼便瞧见仕林独自端坐在桌案旁,目光快速扫了一圈,没见到玲儿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狱卒退下。狱卒立刻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随后缓缓合上了狱舍的房门,将屋内的一切隔绝开来。
“许大人,今日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竟有空来探望我这个等死的囚犯?”周文远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在仕林对面落座。
“周伯安!”
仕林低着头,声音低沉得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手指下意识地在桌案上的版籍上来回摩挲,似是在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颍昌府长葛县人士,绍兴七年投身背嵬军炊事营,而后转任斥候营传令兵,绍兴九年朱仙镇之战,冒死穿越金军防线传递撤军令,左耳被流矢射穿。”仕林的眼神望向周文远左耳被流矢所伤留下的疤痕。
周文远闻声一颤,耳后那道箭簇形疤痕若隐若现,他不由自主的遮掩着自己的陈年伤口,回忆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追随岳元帅南征北战的日子。
仕林冷哼了一声,翻开桌案上的版籍,接着说道:“李秉文,本名李文谦,庐州合肥县人士,绍兴九年于中军文书处担任典簿;赵孟炎,原名赵仲平,邓州穰县人士,绍兴八年入选锋军,担任塘骑;王振,原名王守诚,蔡州汝南县人士,绍兴十年任职胜捷军锻铁匠;赵广陵,邓州穰县人士,与赵仲平乃同乡,绍兴九年入伍,时年不足十五,颍昌之战中,赵广陵以稚龄之身连发七箭射杀金军斥候,左颊至耳根有一道深疤,乃是被金军弯刀所伤,人称‘铁面将军‘;熊天禄绍兴九年,年仅十三,却力大无穷,朱仙镇之战中,以稚龄之身挥舞六十斤宣花斧,连破金军三座盾阵,左耳被削,称为‘残耳将军’,他二人或是面部有伤,这才留在军中继续效力,而你们,却在绍兴十年至十二年,陆续来到历阳,前任知县张明远,也是你们其中一员。”
周文远听闻这些,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上,表情瞬间凝固,双瞳微微一缩 ,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与震惊。
“还需要我继续念下去吗?周伯安!”仕林的双目因愤怒而布满血丝,满心的愤恨与不解,似乎将这些时日挤压的情绪和对玲儿的思念,一起宣泄了出来。
周文远脸上挂着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竖起拇指对着仕林,开口道:“好一个状元郎,倒是我小瞧你了。二十年的过往,竟被你如此轻易地全盘洞悉,在下实在佩服。”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与嘲讽。
仕林猛地抬眸,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啪”的一声,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整个人站起身来,怒声吼道:“昔日岳元帅治下,岳家军军纪严明,怎么出了你们这些败类!既然曾是岳家军部将!为何要倒行逆施,做出贪赃枉法这等丑事!你们的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大宋的万千百姓!又如何对得起岳元帅!”他的声音在狱舍内回荡,震得空气都微微发颤。
周文远愣在原地,思绪似乎也随着仕林的话语,回到了二十年前。在那尸山血海的岁月里,他们兄弟几人,一路追踪岳元帅,南征北讨,也曾立下誓言,“踏破胡虏,复我山河”,然而终是被十二道金牌,碎了黄粱一梦。
至此他们兄弟几人,便不再信任朝廷,更为岳元帅惋惜,除了赵广陵和熊天禄继续留在军中效力,其余人等皆入仕为官,决心以自己的方式,拯救大宋。
这些尘封已久的秘密,万没想到会被忽然出现的许仕林发现,虽然这位状元郎并未和他们想象的那般不堪,但事已至此,他们回不了头,眼看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周文远这才决心以自己的命,保全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