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古镇

远处的竹林深处,传来山雀的啼鸣。林蕴暖望着霍袭丞转身去后备箱拿遮阳帽的背影,忽然发现他西装外套的内袋里,露出半截牛皮笔记本——那是他们在渔村买的手工本子,封面上贴着她昨天在海边捡的贝壳。她知道,本子里定是记满了她的喜好:苦橙叶香薰的购买渠道、诗人读诗的音频链接、甚至她穿旗袍时习惯别在右耳的珍珠发卡款式。

越野车重新启动时,导航语音恰好念到诗句的结尾:“而我,终将与你在所有的山水里重逢。”林蕴暖望着车窗外不断铺展的竹林,忽然明白,所谓爱情最美的模样,便是眼前人将她的每个梦想都妥帖收藏,在时光的褶皱里,慢慢展开成与她共赴的山水长卷——是旗袍上的竹叶暗纹,是车载香薰的苦橙叶香,是诗人读诗的声音,更是他眼中,永远为她停留的、温柔的光。

镇东头的百年茶寮被晨露洗得发亮,黛瓦上的青苔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木门上的铜环被岁月磨得温润。老茶婆坐在斑驳的门槛上,膝头搁着竹编筛子,正用布满老茧的手掌翻动着鹅黄色的龙井新芽。筛子边缘挂着串干莲蓬,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响声。

林蕴暖的苎麻旗袍下摆刚沾上青石板的潮气,便被这清淡如晨露的茶香勾住了脚步。她蹲下身,学着老茶婆的样子,指尖轻轻掠过竹筛里的新芽。细嫩的茶芽上覆着层绒毛,蹭得她指腹发痒,像是春天在和她打招呼。老茶婆抬头时,银镯子顺着手臂滑下,在手腕上撞出清响:“姑娘手嫩,得用巧劲,像哄自家闺女似的。”

霍袭丞的影子从身后覆上来,带着雪松混着茶香的气息。林蕴暖听见他蹲下身时,西装裤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是他低低的轻笑,热气拂过她耳后:“苏瑶说你大四那年,在实验室偷泡奶茶,被教授抓包时,茶叶罐里藏着她的课堂笔记。”

回忆像被筛子滤过的阳光,忽然在茶寮的阴影里清晰起来。那时她总在实验服口袋里揣着速溶奶茶,趁教授转身时,把苏瑶的《有机化学笔记》垫在烧杯底下。有次正往保温杯里倒奶粉,教授突然回头,她手忙脚乱地把笔记塞进茶叶罐,却忘了罐子里还剩半把正山小种。

“你记错了,”林蕴暖耳尖发红,指尖故意扬起些茶芽,让绒毛落在霍袭丞手背上,“是你的笔记里夹着的素描,画的是你打瞌睡时的呆样。”老茶婆看着这对拌嘴的夫妻,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漾开了,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烤好的茶饼,芝麻粒嵌在翠绿的茶末里,像落在雪地上的春星。

霍袭丞接过茶饼掰成两半,递到她唇边时,指腹蹭到她嘴角的绒毛:“后来教授把我们叫到办公室,说‘是不是谈恋爱可以,但别让茶香盖过试剂味’。”他说话时,老茶婆正往粗陶壶里冲第一道茶,沸水激得茶芽在壶里打转,像极了那年实验室里,她手忙脚乱时撞翻的那杯奶茶,奶泡与茶叶在桌面晕开的漩涡。

茶寮二楼的木楼梯突然发出“吱呀”声,穿蓝布衫的小姑娘端着青瓷茶盏下来,盏底绘着半枝墨竹。林蕴暖接过茶盏时,发现杯沿有处细微的冰裂纹,像极了霍袭丞办公桌上那只她送的碎瓷杯——那是他们结婚三周年时,她亲手粘补的,裂痕处用金粉描了竹叶。

“那时总觉得时间很慢,”她望着茶盏里浮沉的茶芽,忽然轻笑出声,“现在才知道,慢时光里藏着最浓的茶香。”霍袭丞的指尖划过她手腕内侧的小痣,那里还留着刚才筛茶时沾上的绒毛:“就像你藏在茶叶罐里的笔记,”他的声音低下来,只有她能听见,“每一页都浸着偷来的时光,比任何奶茶都甜。”

老茶婆忽然用竹筷敲了敲筛子,指着霍袭丞手里的茶饼:“小伙子福气,这姑娘筛茶时腕子转得像活水,是个心里盛得住光阴的人。”阳光恰好穿过门楣的雕花,在林蕴暖旗袍的竹叶暗纹上投下光斑,那些银箔绣线忽然亮起来,像落在茶海上的星子。

离开茶寮时,老茶婆往林蕴暖手里塞了包新茶,牛皮纸上用红绳系着朵干莲蓬:“带回去和先生慢慢喝,茶凉了再热,日子慢了再品。”霍袭丞替她提着油纸包,指尖还沾着茶饼的碎屑,忽然凑近她耳边:“其实当年教授没说错,”他笑着躲开她的轻捶,“你身上的茶香,确实盖过了所有试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