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公寓三零八。
苏雨烟瞳孔映着手机屏上古建所论坛爆帖——
许悦萱凌晨发的“执子之手”配图里,陈逾明熟睡的手正搭在伪造的病历本上。
唐果突然轻笑:“贝叶斯定理显示,愧疚感的半衰期只有72小时。”
月色漫进办公室,陈逾明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威士忌杯壁凝结的水珠坠落在发送键上。
那句“能陪我电话里聊聊天吗”在对话框里浮沉,像卡在古琴雁足下的丝弦,稍一牵动便是裂帛之音。
南笙攥着发烫的手机。
唐果的警告在耳中轮番炸响:“心软是虞山派大忌!”
可屏幕里那个“陪”字正渗出金箔粉,与暴雨夜测距仪的红光重叠成刺青。
她忽然看见暴雨夜他仰头灌酒的模样——
崖柏珠串缠着拉菲瓶,雨水流进渗血的锁骨,像把生锈的解剖刀剖开所有理性。
手机突然震动,惊落案头半干的狼毫。
南笙的回复像枚断甲片刺进瞳孔:“可以。”
陈逾明的手指在拨号键上痉挛,锁骨处疤痕泛起灼痛——
那是大三许悦萱咬出的旧伤,此刻却幻化成野餐那日,南笙发丝拂过的酥麻轨迹。
“澹园西厢房的紫藤......今年开了双色。”
他的喉结滚过砂纸般的哽咽,远处夜航机掠过CBD玻璃幕墙,将后半句“开得像你去年簪发的绢花”碾碎在涡轮轰鸣里。
南笙的指甲掐进掌心旧琴茧,苏雨烟那句“数论中的完美数需要时间沉淀”被听筒里的杂音搅碎。
“复原演出......”
南笙的呼吸在电流里碎成三连音,“暂定在夏至后第二个庚日。”
“伯母的风湿......还常去顾氏医院做熏蒸吗?”
陈逾明盯着案头青瓷盏里凝结的茶垢,恍惚看见十五岁少女打翻的碧螺春在宣纸上漫成《潇湘水云》的减字谱。
“雨烟介绍的理疗师很好。”
电流杂音里突然传来崖柏珠串的轻响。
南笙仿佛又看见陈逾明执银匙接住她坠落的墨滴,象牙白杭绸袖口扫过她海棠红的裙裾,在《营造法式》手抄本上落下一串朱砂批注。
沉默在时差里发酵成隔世的茶,五月的紫藤花穿过电流落在彼此呼吸间。
他们同时开口——
“你......”
“你......”
陈逾明的银匙突然坠入青瓷盏,四年前的清响穿透时空:“南姑娘可知......”
他望着案头泛黄琴谱上自己当年的朱砂批注,“那年澹园初见,你扫断的《潇湘水云》泛音,恰似应县木塔檐角风铃的震颤。”
南笙的指尖骤然压住冰弦:“陈先生说笑,我早忘了......”
手机突然传来纸张撕裂声——
是陈逾明撕碎了许悦萱的诊疗单。
“那柄银匙......”
他声音突然哽住,“我养了四年松烟墨色。”
南笙的耳尖突然烧起来,梳妆台抽屉深处,那柄刻着“逾”字的银匙正躺在雷氏琴谱匣里。
“我在养第五年的漆。”
陈逾明的喉结滚动声清晰可辨,“你现在......在家?”
“在......京音后巷。”
南笙撒了谎,望着出租屋窗台上蔫败的紫藤。
老式挂钟敲响亥时,南母的咳嗽声穿透薄墙。
南笙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乎掐进塑料外壳。
陈逾明那句“我难受”震得耳膜生疼。
“喝酒了?”
“我知道现在的自己......”
他突然哽住,“没资格要求你......”
“京音后巷江边大桥第三个桥墩。”
南笙截断话头,“亥时三刻有游船经过,水波......”
她硬生生咽下“能盖住哭声”,补了句“方便说话”。
“南......谢谢你!”
陈逾明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老杉木。
南笙猛地捂住嘴,泪水漫过指缝。
月光浸透出租屋的窗棂,南笙颤抖的手指解开褪色睡衣纽扣。
苏雨烟送的月牙白真丝裙滑落膝头,像一泓跌碎的月光。
镜中倒影突然陌生又熟悉——
瓷白肌肤浸着绯色,此刻在廉价梳妆镜里浮着层虚妄的光晕。
南笙将乌发泼墨般散下,发梢扫过腰窝时惊起那年澹园紫藤的幻影。
老式衣柜吱呀作响,母亲轮椅碾过地砖的声响停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