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张家村时,正是午时。
宋远山掀开帘子,望见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还立在村头,只是树干上又多了几道皲裂的纹路。
他神情恍惚:“六年了......一切都变了,又好像没变。”
此时天寒地冻,村里静悄悄的,往日里在村口闲聊的老人们都躲在家中烤火。
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惊动了几只麻雀,扑棱棱飞上光秃秃的枝头。
“爹,您别太难过。”宋晚舟握住父亲的手,出声安慰。
宋远山拍拍女儿的手背,勉强笑了笑:“爹没事,就是......有些想你娘了。”
车厢内一时沉默下来。
到了村尾,前面就是家了。
宋芫跳下车,呼出一口白气:“爹,咱们先回家?”
宋远山望着远处山坡,喉结滚动:“先去......看看你娘。”
山风呜咽,卷起细碎的雪粒。
宋母的坟茔安静地立在山坡上,坟前的雪被宋芫兄弟俩清扫干净。
“娘......”宋晚舟第一个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我们带爹来看您了......”
宋远山站在坟前,高大的身影微微颤抖。
他缓缓跪下,粗糙的大手抚过冰冷的墓碑:“婉娘......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宋远山的声音已被哽咽截断。
宋远山额头抵在墓碑上,闭上眼,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原来伤心到极致时,竟是连哭声都发不出的。
山风卷着残雪掠过坟茔,墓碑前的纸灰打着旋儿升起,像是无声的回应。
宋争渡和丫丫也默默跪下,一家人就这样静静陪伴着长眠地下的亲人。
暮色渐浓时,宋芫小声道:“爹,先回去吧,天要黑了。”
宋远山缓慢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你们先回去,我再陪你们娘待会儿。”
“可是......”宋晚舟刚要开口劝说,却被宋芫轻轻拉住。
“让他一个人待着吧。”宋芫低声道,目光始终没离开坟前那个固执的身影,“有些话,他只想说给娘听。”
兄妹四人一步三回头,那道身影却始终一动不动地跪在坟前,仿佛与墓碑融为一体。
宋远山在坟前坐了一夜。
天光微亮时,宋芫踩着积雪上山,远远望见宋远山佝偻的背影。
山风掠过坟前未燃尽的纸钱,将灰烬卷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宋远山鬓角的白发在晨曦中泛着银光,竟比昨日又多了几分。
“爹。”宋芫喊了一声,将带来的棉大衣披在他肩上。
宋远山恍若未闻,布满老茧的手指一遍遍描摹着墓碑上的刻痕。
那“母何婉娘之墓”几个字早已被他摩挲得发亮。
宋芫望着宋远山,见他眼眶深陷,眼中布满血丝,嘴唇因寒冷而泛着青紫。
宋芫默默叹了口气。
在原主的记忆中,父母亲感情甚笃,宋远山虽是个粗人,却对妻子极尽温柔,从不曾红过脸。
如今阴阳两隔,宋远山心中悲痛可想而知。
宋芫蹲下身,与他宋远山肩挨着墓碑坐下。
日头渐高时,宋远山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最后摸了摸墓碑,转身时一个踉跄,被宋芫眼疾手快地扶住。
“回家吧。”宋远山声音沙哑地开口。
这四个字轻得像叹息,重得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妻子的墓碑,转身往山下走去。
背影佝偻,脚步蹒跚,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宋芫搀扶着宋远山慢慢往山下走。
待二人行至山脚,宋远山不经意间抬眼,才注意到山脚下多了一栋大屋子。
青砖黛瓦,在银装素裹的雪景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反倒老屋,虽然仍然伫立在那里,却显得低矮破旧了许多。
宋远山脚步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是......”
宋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那是咱们家的新宅子,几年前年新盖的。老屋太小了,住不下这么多人。”
宋远山怔怔地望着那座气派的宅院,半晌才喃喃道:“你们......都长大了。”